江临仙好似听懂他话里意思，却是冷声答道：“我鸢栖宫绝不受制于人。”
连古古笑得很无奈，“但你们已经陷在名作江千流这个控制之下太久了。”
白衣女子闻言默然。
“江千流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让你担当起如此重任，不是么？”
“……这是我必须做的。”
连古古却是笑起来，而后很认真道：“看着我。”
她又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好像盛了一片海。
“师父常常和我说，‘别人做什么，你不必去管。因为你并不知道他做的与你合适与否，而若不是必须，也无需去尝试，因了你若不愿，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好的’……师父仙逝之后，我常常会这么想着。在临安城流浪的时候，有时候乞儿们会为了一块小馍馍大打出手，你该知道，那些个骨瘦如柴的乞儿一旦有了希望，简直要和洪水猛兽一般。”
“我一直记着师父的这句话，因此在我不想抢的时候，我不会去抢。”
江临仙的手不知何时抓上了他的袖子，低声喃喃道：“那你不会饿死吗……”
连古古还是在笑，肩宽腿长的青年反手握住她的双手，在床边蹲下，“肯定是不会饿死的。我现在还是如此生龙活虎的在这里不是？至于那时候，几乎所有乞儿都在抢馍馍，好像就我一个人自己出去找吃的。”
“……”
“那时候有个胖子，挺照顾我的。”连古古仔细回忆起来，“要说也奇怪，乞儿又怎么会是一个胖子呢。但据说他是家境没落所以才逃出来假装个乞儿的。只是其实我知道，他那不是胖，他那时候已经中了毒，全身肿胀。”
闻言，白衣女子皱眉，“……枯荣蛊？”
“或许是吧。我认识他之后他给了我不少好吃的，我也经常藏了点私货以备日后所需。但是那个胖子，就在我认识他的第七天，他死了。”
连古古笑得很温和，好似不是在回忆令他痛苦的那些过去一般，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低下去，“所以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告诉自己，只要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那就足够伟大了。”
江临仙猛地一震，随即连古古便又道：“所以回去吧。我猜二皇子殿下肯定现在也在鸢栖宫内，我想我们似乎可以和他谈一谈。”
……
距离锁魂之变半月时间，一度成为武林最热话题的鸢栖宫终于传来动静。
宫主江临仙出关，鸢栖宫依旧那般冷清。只是通往鸢栖宫的唯一一条道路锁魂桥，已被常年的积雪给湮没。此番前去讨伐鸢栖宫的正派阵营几乎全灭，了无音信。
同时，据说临安城出入警戒了不少，各处风声也不断被放出。
江临仙出关之日，鸢栖宫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昔日冷清的宫殿此刻却有如此多的人驻留，不免有着多少讽刺意味。只是身着白衣的女子恍然未觉，在四护法秋行的脚步之后缓缓走到了众人面前，神色安定地在那方染尽鲜血的玉座之上坐下。
而后她手指微屈，状若无意地搁到了自己颈项之后。
然后她问道：“诸位驾临我鸢栖宫，可有何要事？”
将鸢栖宫堵得近乎水泄不通的这些人自然不是鸢栖宫中人士，连古古早先便已猜到了浩然盟定然会以此事来做个喙头上门讨“道理”，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快罢了。
当先便有一人踏步向前，抱拳道：“先前的锁魂桥事故，还请江宫主给个说法。”
江临仙目光散散，“什么说法？有人打上门，我不该打回去么。”
那人侃侃道：“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将他们全部葬入皑皑积雪之下。”
闻言，江临仙微扬下颌，嘴角微翘，只淡冷笑道：“在场的鸢栖宫中人，本座可曾下过引动雪崩之令？”
“未曾！”立刻有着一队人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于是江临仙不等那人又道：“鸢栖山地处关北，气候严寒，虽是长年积雪可化成冰，却因了严冬不过刚过，新雪松壤，但凡在我鸢栖山周边地带生存的弟子，即便是受了重伤即将死去也不会轻易吭声，在场之人可知为何？”
场中细细议论声渐渐低下去，江临仙见此猛地用气却还是不平不淡的声音：“因了若是发出过大声响，断送的便不是他一人性命，而是这山脚之下生存着的无辜百姓。”
白衣女子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而后定在发言的男子身上，松松笑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殿下你应当清楚。”
与此同时，连古古笑着望向那个男子，也笑道：“李玦少侠，虽然我不是这鸢栖宫内人，但是我也送你一句话。”
先前那发问的男子自然便是现今的二皇子殿下，李玦。此刻他见连古古出声，也是朝着他看过来，却只也松松笑道：“连门主伤势已然恢复了吗？”
焦点本引向连古古，身着素衣的青年毫无紧张之感，站在飞燕门弟子之前，只是淡淡笑了起来，“皇子殿下不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了吗？”
这称呼的相互变化弄晕了不少人，连古古四下望过去，见到都是些并不甚熟悉的面孔，当下也是了然，熟悉的人怕都是在那场雪崩之中消亡了。即便没有，锁魂桥之下的冰河通往的便是落神涧，若是前行到那里，生存的几率也并不大。
李玦和他相视一眼，倒是笑道：“连门主飒爽英姿，李玦实是佩服。”
“哪里哪里，殿下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一来二去，在场之人都默默看着这两人互相吹捧，几乎要将对方吹上天了，江临仙才不咸不淡地出了声，“皇子殿下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吧，你这个时候还停留在鸢栖宫为的不就是这个？”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均默。
一片沉默之中，李玦淡然但却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来：“江宫主，可愿成为我皇家臂膀，从此笑傲这中原武林？”
闻言，江临仙笑起来，笑意稀疏，却是淡淡道：“金麟并非池中物。”
李玦脸上的笑意微敛，却还是那般笑道：“天下盛世已久，先前在下观宫主所言，心心念念的都是这苍生黎民，为何却要执意挑起这武林纷争？莫不是……这百姓只是宫主用来掩盖自身内心的幌子不成？”
面容微白的白衣女子轻轻合上眼，感觉到眼皮之下微烫的热度，许久缄默。
连古古见她神色，却是微微笑起来，笑意浸透眼角末梢，“皇子殿下何必如此为难一个弱女子。”
见他此刻突然出声，李玦突地全身一震，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似得。随即才试探问道：“不知江宫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临仙默许，于是在场的其他江湖人世一概被屏退到了偏殿安置，而李玦等人则被带至了鸢栖宫深处临雪楼的待客厅内。
没了蕴风殿那般冷冽的寒风，显然气氛都有些缓和融洽，李玦看着一到临雪楼就被连古古以及碧琅二人扶着坐下的江临仙脸上愈发明显的倦容，心下恍若山洪过境，什么都明白了。
连古古看了他一眼，也是笑：“皇子殿下明白为何在下会那般说了吧？”
李玦眼眸深邃：“不知是何人下手，竟如此重？”
闻言，连古古脸上的笑意俱敛，“自是肆艳楼的大掌柜的。”
年轻的皇子面色一肃，“她何时离了临安城，我竟不知。”
这时，却听一向安静的临雪楼内一声尖锐的怨声响起：“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皇子殿下，怎么会连那个狐狸精的动向都不知道？”
闻得此声，李玦面色稍稍一变，江临仙却已睁开了眼，淡淡道：“阿满，我不记得何时我有如此放纵你过。”
身着红裳的少女一下子扑到她面前，全身颤抖地拉过她的手，一点点圈紧，泪水决堤而出，“是阿满错了，阿满不该不听姐姐的话，害姐姐一身功力尽失，如此不得不受这贼子的威胁！”
白衣女子合上眼，却是不答一语。而她背后的李玦，神色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闲适，嘴角微微绷紧，连古古注意到他的拳头也微微收紧而后被刻意放开。
如此一来，这风吹得是差不多了，于是当下连古古便也笑道：“二宫主何时如此爱哭了？还不快让江主安静些，好生歇息着才是。”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江满红的怒气就被引到了他身上。只见个子还不及他胸口的少女猛地冲过去，指间突然寒光爆闪，刹那间化作漫天耀眼星光，就要朝他当头刺入。
连古古心惊之余，却还有着赞叹，只是未待他出手，已有另一人出了手。
比漫天耀眼星光更加令人震撼的是，将其囊括于内的宇宙。九尺灵绡将那些星光悉数挡回，小小的待客厅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有低沉压抑着的咳嗽声在众人耳边回响。
江满红愣了愣，随即气得跺了好几下小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出去，留下碧琅惊疑未定地回了句：“属下这便追去。”
江临仙摆摆手，示意她快去。等自身体内的躁动好容易消下去之后才淡笑道：“家事倒是让皇子殿下见笑了，还望见谅。”
李玦面色不似之前，却还是很快收敛，笑道：“宫主武功……”
“如你所见，堪堪只能挡下寥寥几招罢了。”
她现今如此坦白，倒是让李玦感觉不大对劲，便只好再试探得提起之前的话题：“阁下鸢栖宫内能人无数，不知可否愿意成为我皇家的左膀右臂？”
没想到江临仙又笑起来，她本就是清冷的人，笑起来却震人心魄，只是她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门主以为呢？”
李玦微微动容，她这句话就是打算把鸢栖宫的命运都交给了连古古，但据他所知，后者并非属于宅心仁厚之人，她又怎放心将她十年心血尽数交付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