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于是肃然道:“不知前辈的师父是……?”
“大漠,天轲。”
苏恒睁大眼来。而后他肃然一拜,沉声道:“先前得罪。”
连古古只笑着,而后回过身,走到江临仙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江临仙微微直起身体,目光投向正傲然卓立的少年剑客身上。
而后她微微笑了笑,只道:“若苏少侠能从落神涧出去,本座既往不咎。”
落神涧?在场诸人仔细思考片刻,随即大惊失色。
连古古只问苏恒,“你有信心吗?”
苏恒只抱剑道:“多谢前辈相助。”随即他霍然转身,便往山下走去。那些围着众人的鸢栖宫护卫见到江临仙微微点头之后便放了行。
苏恒刚刚离开,那包围圈便重新围拢起来。众人之中本有打算浑水摸鱼,结果没想到这江临仙已然精明到了如此程度!当下恶狠狠地盯着她看,好似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而江临仙也这么坦然受之,随即轻声道:“北灯,你的动作慢了点。”
那几人一顿,随即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云朵儿不知何时已醒了来,却只感觉自己手臂上有着什么在蠕动的感觉,当下疑惑看去,却只看到了一张血盆大口正缓缓张大来。
“啊!”
一声惊叫蓦然响彻关北之巅。
李玦和泽清快速分开,而后他瞥了眼突然出现的巨蟒,厌弃地别开头去。江满红见到双方暂缓刀戈,刚想上前一步就被李玦以剑拦下,“别过来。”
江满红张大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随即低下头,恹恹地准备退后。
这时泽清跟着补上一句:“二宫主小心些,若是不小心伤到您了,宫主必会不开心。”
双方对视一眼,纷纷跳上蕴风殿前檐瓦之上,对视片刻,纷纷轻道出声:“请。”
霎时,双方前冲,交锋顿起!
“啊!有蛇!”
惊叫声骤起,众人惊叫着看着四下里突然出现的大大小小的毒物,一下子煞白了脸。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已有不少年轻公子哥面色发白,双股战战,目光骇然地看着玉座上优哉游哉的江临仙,却见她依旧单手支腮,好似这面前的毒物并不存在一般。
云朵儿早已晕了过去,有人奋力将巨蟒从她左臂上扒下来,却冷不防被巨蟒缠住了身体,哀嚎连连。
蕴风殿上交锋荡起阵阵凉风,吹面刀割。
蕴风殿前毒物横肆,腥臭令人作呕。
只是却有一方存在格格不入。那是玉座上的红衣,红衣下的冰肌玉骨。
连古古站在江临仙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轻女子。
多年以前,他曾经跟随着师父一起参加过江千流夫妇的宴席。席间鸢栖曾抱出她的两个女儿,那两个女娃子,打从当时起便深深映入他脑海之中。稍大的那个安安静静,只是小小年纪却有着自己的世界一般,并不多说话;至于更小的那个,便是嬉笑胡闹得紧,连鸢栖都不得不多哄慰她。
他记得那时年轻夫人脸上的笑容是如此无暇。
只是不过两年,便作了一副白骨,焚化成灰,葬入千里之外的苗疆。
今昔良人,明朝成骨。
他握紧手中连枭,抬眼看向已然喧嚣渐渐湮灭下去的众人。
“来人。”江临仙换了个动作,右手搭在左手上,修长的手指正巧覆盖住一道流光,“把他们关起来,吊在锁魂桥前。”
站在一旁的秋行少年愣了愣,侧目问道:“宫主?”
江临仙阖上眼睑,即便在银饰的遮挡下,这种动作没有丝毫意义,“连古古,我需要你。”
霎时一震,连古古侧头看去,却只看到她单手支着额际,似乎是十分疲累的模样,“锁魂桥前,不能没有人守着。你和北灯还有玖然姑娘去吧。”
北灯猛地撤回身来,低声问道:“我和他去没有问题,只是那……”
江临仙声线淡淡,“免得你分心,带在身边也好照料。”
北灯一震,随即只低声道:“属下明白。”
连古古迎风而出,和北灯对视一眼,又扫了他怀中昏迷的红袍少女一眼,随即转身无比认真地对江临仙道:“我会回来。”
闻言,江临仙身体猛地一震。
连古古便又补上一句,“我帮你。”
红衣女子抿紧唇。
关北鸢栖之巅。昔年剑宗江千流以其爱妻之名命名之。巍峨的山峰云雾缭绕,四周的雪山四季不化。而坐落于这雪山怀抱之中的庞大宫殿,便是现今的鸢栖宫,昔日的栖笑山庄。
连古古少年时便曾听闻这鸢栖宫并非由江千流建立,在它之前,这里是一座叫做栖笑山庄的山庄。
栖笑山庄,传说中那个曾经独步天下之人的住所。
它承载了前一代的传说,而鸢栖宫必然也承载又一代的传说。
就好似红衣女子当日所言……借这鸢栖亘古江流,汇天下之大权。
话虽狂妄,却不失霸气。
鸢栖之上,必生荣光。
长剑出,霄虹现。
连古古就这么和北灯一起,一路施展着轻功飞掠至了锁魂桥前。甫一落定,连古古观察了一下对面雪山下的顶顶帐篷,也是喟叹道:“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有和武林正道敌对的一天。”
北灯不紧不慢地在一块巨石之后扫清了雪,把怀中的玖然放下,随即犹豫片刻从一旁掬了一捧雪,把她脸上的那些灰尘给拭去。
连古古只这么看着,却没有说话。
片刻后,北灯才道:“老宫主还在世时曾经对我们说,所谓正邪,本就无可辨认。若单以行事方式去判断一个人正邪实属可笑。正义之人亦可残忍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邪恶之人却也有一颗悲悯天下的心。若是如此,又当如何划分?”
连古古只笑道:“这很矛盾。”
北灯站直身来,看他一眼,淡淡道:“是。但你不可否认,老宫主属于前者,尊师属于后者。”
连古古垂下眉眼,不再答话,片刻之后才道:“我们要做到什么?”
北灯看向对面那些帐篷,嘴角挑起肉眼几不可见的弧度,“要来?全部打回去。”
连古古也挑眉,“只是打回去而不是全部杀了?”
“如果你可以把握得住你握着长剑的手,就如天轲剑客那般。”
连古古默然。
雪地突然传来轻微咳声,连古古二人循声望去,见到红袍少女竟然微微睁开了眼来,意识混沌不清的情况下第一句话便是要水。
北灯眼疾手快,抬手蒙住了少女的樱唇小嘴,淡淡道:“咽喉久涸骤然出声容易撕裂内带。”说着从一旁再掬了一捧雪,以内力化之,然后再把手掌递到玖然唇边。
红袍少女抿了抿干裂的唇,却还是在连古古挑眉注视下缓缓饮下。
连古古凉凉道:“唉,孤家寡人一个。”
北灯头也不回,“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闻言,连古古故作无辜道:“什么主意?”
“你……”北灯一愣,随即目光看向对面,“不该和你耍嘴皮子,现下还是想想怎么挡回去吧。”
连古古再无辜问道:“怎么挡?”
“……宫主问的可是你。”
北灯英眉一挺,在连古古看来,那张金色面具下的面容越发可恶。于是他将长剑背到身后,只摊手道:“能怎么办?总不能摆个擂台在这里,比武招亲吧?”
没想到闻言,北灯却是一顿,随即淡然道:“……好主意。”
连古古:“……喂。”
听起来莫名其妙的主意貌似还真的挺有可行性,只是这人手十分可怜,擂台更无从说起。连古古目露愁容看着宽大的锁魂桥,眼中突然精光一闪。
所谓锁魂桥,其实只是一条冰冻住的路而已。不过是千人失足跌于此处,立了块石碑,以剑代笔写了个锁魂二字。久而久之,便成锁魂桥。
而观其地势,确不负这锁魂二字。
通往鸢栖宫的路上,这道桥是最大的坎。
因了这锁魂桥上只容一人通过,而两侧皆是深约万尺的深涧,若是栽下去,生还的可能性低得可怜。而即便是没摔死,能够继续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很低。
只因了那底下不是其他地方,便是落神涧。
落神涧。落神。神仙陨落之地。
连古古顿觉胸口通畅,在北灯一侧附耳,北灯英眉一挑,随即看向神态仍然十分疲累的红袍少女,点了点头,“可行。”
连古古歉然道:“只是辛苦玖然姑娘了。”
双唇干裂的玖然看着连古古,嘴唇翕动,却正巧在北灯的视线之外。因此在这风雪呼啸之时,只有连古古听见了她嘴中的那个句子。
那是,“我愿意”。
于是连古古笑了,神色复杂地看了北灯一眼,随即大跨步走出,在锁魂桥前站定,撕下一处衣角,以砾石压了压,随即拔出长剑,又在雪地之中划了一道。满意地点点头。
随即他看着已然准备好的北灯和玖然,点点头,随即大喝道:“我家大王让我来巡山了哟嘿……”
连古古这声大喝带了点真气,震得这四周回音滚滚。
北灯抱着玖然飞掠到高处,低声咒骂道:“笨蛋。”
玖然则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好久才放下心来,“看起来他是拿捏好分寸的。”
北灯瞥了一眼渐渐出头来的人群,只沉声道:“但愿如此。”
连古古背风而立,从落神涧里吹出来的阴寒山风掠过他的发、他的衣角、他握着长剑的手。随即他大喝道:“尔等速速离去……否则别怪大爷我不客气!”
北灯微微侧头,玖然轻咳数声。
正当此时,那些个帐篷之中渐起喧嚣。隐约可闻“哪里来的臭小子!”“快快让此人离去。这里积雪甚厚,唯恐一不留神便山塌雪崩”之语。
闻言,连古古倒是眯起眼来,发言者想来地位不低。
这么想着,他笑得更加肆意,“不回去也行啊……打过我红叶剑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