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作李彦的男子略一顿,随即也笑道:“早就听二弟所言连门主是个有趣之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此刻围观着的人们都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台上,已近夜,这武林大会自然暂时告一段落。所以他和李彦的这段对话并未有多少人注意去听,只是连古古不知何时也停下了要去寻找玖然的步子,回头看着李彦,眉头一挑,却也笑道:“李彦少侠,不知道我该不该说一句话。”
李彦也一挑眉,如他胞弟一样自有贵气的眉眼之间看得常人心生寒冷。
但是连古古并不怕,只是转了一下眼珠子,随即低声道:“武林这趟浑水,有被搅得更浑的时候,却没有被人彻底涤清之时。”
“连门主此言怎讲?”
连古古只笑了一下,而后扬长而去,“少林寺后山的荷花要开咯,延绵十里,定是一大盛景。”
李彦闻言顿了顿,随即勾起嘴角,喃喃道:“现今分明是五月初,尚不及端午,何来荷花?”指间把玩着一直配带在身上的玉佩,李彦的嘴角继续扬起:“看起来挺不正经的,不过貌似还挺有趣。”说罢他的笑容渐散。
散去笑容的自然不止李彦一人,在少林后院里找了好些时候的连古古脸上的淡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如果你在几乎找遍整座少林后院并且还问了不少小和尚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玖然的消息的时候,你淡定吗?
至少连古古是不淡定的。
玖然的身份特殊,她是千石宗的弟子,身怀机关奥术。千石宗在世间被人奉为神宗,但却没有真正的敬仰之意。所谓的“奉”,不过是因为三十多年前的武林浩劫,千石宗出了很大的力,几乎要将整个山门给赔了进去。
但坏就坏在,千石宗隐世已久,世间之人知道它仍存在的消息的人已为数不少。
而当脱去了千石宗弟子这等身份的玖然,便就只有一个单纯天真,内心通明的花季少女罢了。
想到可能会出现的后果,连古古内心便觉些许焦躁。于是他择道,正准备往山上再探一番。
正当此时,一阵铃铛晃动的声音突然于耳边轻轻响起。连古古心下一惊,但手还没有摸到连枭,身体已软了下去。
“砰”得一声,连古古面朝黄土地栽到落叶堆里。
四周风起,渐黑的天色将这林中仅有的火光也渐渐掩埋。
就在连古古栽倒之后,一道红影就站在他身后,手中还拽着一个铃铛,正是玖然。只是此刻她表情呆滞,好似被人下了什么秘术,眼神空洞而毫无光彩。
一道巧笑声于林中响起,悉悉索索甚是可怖。
一道魅影自枝间缓缓落下于玖然身旁站定,她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连古古略有所思,倒是笑道:“千石宗的弟子果真厉害,只是怎的如此容易就着了魅狐术?”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顿了顿,那女子自然也笑起来,摇摇头道:“也罢,将这连古古带回去就算交差了。”但是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道疾光起,剑气呼啸着朝着她的后背心猛地掠来。
她迅速转身,却见一道白影立于不远处。
女子眯起眼睛,在隐隐的月光之下,可以看清这女子的半边面容姣好艳丽,另一边却被纹刻上复杂的条纹。而她身着银饰布裙,踝上缠着银镯。
很普遍的苗疆打扮。
白衣女子却渐渐眯起眼睛,冷声道:“黑苗族?”
那女子一顿,随即也笑起来,“阁下好眼力。”而后她话音一转,悠悠然以银丝勒住玖然纤细脖颈,却是扬起下颌问道:“但不知阁下从何得知?”
白衣女子冷淡一笑,随即举起剑来。那女子先前还漫不经心,但一看到剑尖之上的图案却顿了顿,面色有些白,只是现下月光映着,看不大清楚。
“大祭司?”
“黑苗族竟然都来到中原了,想将把鸢栖宫收入囊中是吗?”白衣女子冷冷一笑,手中长剑一扬,顿时剑光千现,纵横林间。
转瞬之间阵法已成。
那女子却猛地冷静下来,盯着白衣女子盖了面纱的脸容,随即也淡笑道:“你不是大祭司的女儿。”
“谁和你说我是了呢?”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随即长剑指地,冷声道:“鸢栖宫隐护法,斓光。”
女子慢慢睁大眼睛,隐护法的说法她不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这等护宫一般的最后杀牌都应该留在宫里,如何能出外来。
但转瞬一想,隐护法出现在少林寺,那么鸢栖宫宫主定然也是在这少林寺之内的了。那远在关北之巅的鸢栖宫岂不是无人防守?
这么想着,女子眼里掠过喜色,但也只是转瞬而已。只是斓光何等聪明,这么一看便也瞧出她心中所猜,只是淡淡用剑划了划地上的落叶,漫不经心道:“本来不该对你说些什么的,不过出自怜悯心,我觉得还是提醒你一声比较好……”斓光松松笑着,忽地话音一沉,“别忘了江千流最擅长什么。”
一朵朵荷花渐次盛开。
小荷露了尖角,绽了花瓣,露出其内莲子清香。整个人好似浮在荷花池中,飘飘欲仙。
映目是湛蓝天空,阳光炽烈,却被荷叶挡了大半。清风拂过他鼻翼,带起他眼眸睁开。
水波荡漾,好似有女子在低声笑语。
女子?他从水中起身来,四下看去,果见荷花池旁的凉亭内,一男子和一女子正相偎着望着这荷花池。那女子大腹便便,脸上满溢幸福音笑。而她身后的那个男子,身形清俊却不显瘦弱,眉目之间自成英气。而若仔细看去,那张脸的轮廓竟和江临仙有些相似,只是更加硬朗得多。
不待连古古有所疑惑,那女子便已巧笑出声,“夫君,这即便是五月底,山庄之内竟有这么盛的荷花,看起来像是接到了天际,染遍这半边碧穹。”
那男子闻言,搂紧手臂也低声笑道:“你若喜欢,这荷花必会如此盛开下去,灼灼其华。”
“呵,”那女子轻笑起来,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也柔声道:“这荷花说是花期稍长些,但也终究捱不过秋风。”
“那我便刻给你看。古有人刻舟于核桃,今有我江千流藏这十里荷花给我最爱的女子。”
连古古猛然睁大眼,随即心中略叹道,“都说江千流风流,这看起来也不大像的样子。”
他这边这么想着,那边江千流二人也继续说着浓情蜜语,只是在一个看似奴仆的人前来送了一封信之后,那女子看着江千流数度走神,便轻推了一把他,随即嗔道:“既然担心,为何不前去看一番?”
哦?
连古古挑起眉头。
江千流淡淡笑起来,“霏烟闹够了自然不会再闹。”随即他摸摸女子的头发,也道:“倒是你,近期身子还要照料得好一些才对。”
那女子垂下眉眼,片刻后抬起头,认真道:“已经给她立了一个门派,为何她还要闹?难道她要的不仅仅如此?”
闻言,连古古十分默契地和江千流一样愣了一下。随即后者苦笑前者思考,连古古心中冷汗连连,直想这男人风流可以,万不可风流成性,不然这桃花债追上门来,那可真是……啧啧。
这时只听江千流道:“江湖险恶,霏烟也不过是想有个立足之地罢了?”
没想到那女子闻言神色却冷了一下,随即抬头,这回问出口的话竟让连古古都有些心惊,“那么,我便要这座宫殿叫做鸢栖宫。”
江千流闻言苦笑,摸摸她的头发而后道:“霏烟在千华观上立霏烟门,你居然想要这整个栖笑山庄变为鸢栖宫。”他话语之间无奈至极,但看着女子冷淡的神色却还是宠溺道:“也罢,既然你喜欢,那便叫鸢栖宫。”
……啧,这剑宗还真是铁汉柔情啊。
连古古不禁想要仰天长叹,然而却在仰天的那一瞬间,看见整个天空都瞬息间暗了下来。而后他察觉到熟悉的声响,熟悉的味道。
他脸色有些白,望向刚才那座凉亭,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他只看到了火,一场几乎滔天的大火。
而他站在大火最汹涌的地方。
入目皆是盛大火光,几乎要烧到天上去。连古古的目光骤瞬,先前江千流和那女子所站的地方已经被熊熊烈火吞没。面前场景一下子转换,他沉默地看着鸢栖宫曾经的牌匾被人以重弩射中,坚实的杉木终于碎裂,倒在正站在鸢栖宫山门前的江千流身前。
恍惚间他听到有个娇软的声音带着哭腔问道:“姐姐,姐姐,爹和娘呢?为什么这些人要来我们家?”
他看见年幼的江临仙将额头紧紧抵在那娇小女孩额际,身体颤抖,几乎要哭出声来:“阿满不怕,爹和娘只是去做一点事而已,很快便会回来了。”
然而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她眼中惊恐的表情。
连古古依旧沉默着,按上自己发疼的胸口。
这是……谁的梦境?
如此鲜活地将残忍的过去重新铺陈在他面前,逼他想起多年前同一日,临安城里那座将军府一样冲天的大火。
忽然,他看见无数江湖人士忽然出现,指着江千流厉声道:“我等敬你剑术卓越,不计前嫌。而今你竟救了魔教圣女,罪无可恕!”
高大的男子微微蹙眉,火光映得他的棱角分明冷冽。而后他却突然淡淡笑了笑,而后道:“魔教圣女与我何干?我的鸢栖,不过是个会为丈夫逗她而生气、会为二女受难而发狠的平凡女子罢了。”
“你!”那群江湖人士之中有人厉喝,但随即却有更大的呼声响起来:“杀了魔女!杀了魔女!”
连古古眉头紧蹙,胸口钝得难受。
这时却听江千流眉色忽敛,又笑道:“这尘世之事与我何干?鸢栖已死,你们还不退步,不就说明了你们打的不是她的主意,而是这整个……”他忽然振臂,仰天长笑,“这整个,整个鸢栖宫?”忽而他声色俱厉,“更或者是,这整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