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怎、怎会是他?
易宛秋猛然睁圆了充满惊惧的眼睛,却只是徒劳,视野内依然黑黢黢一片。颈侧被温热的掌心轻抚,灼烫的热度直钻到人心底,她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冷噤,咬紧了发白的唇哆嗦着问:“潘流景,你、你是余禹?”
话一出口,她就感受到了一阵眩晕。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潘流景……怎么会和那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余禹画上等号?
拼命回忆着与潘流景见面的场景,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却由于过于零碎怎么也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画面。
潘流景似乎很开心,径直笑出了声,“你记得我。”说话间,他眼含痴迷地将头埋到那道素白的颈项深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真香,和我想的一样……”
热气,又是热气。
梦中的幸福和此刻的恶心成了血淋淋的对比……
这种令她头皮发麻的感受,和梦中的场景何其相似?
——这个变-态究竟趁着熟睡对她做了什么?!
唇几乎被咬出了血,面色忽青忽白,易宛秋不顾急促起伏的滞闷胸口厉声问:“潘流景,裴语付了多少钱让你演这样一出戏?你以为我会信?”冷哼一声,她睁大了眼仰头续道:“余禹怎么可能做到你说的这一步——冒着生命危险全身整形?我了解他,一个最怕死不过的小人,当初……”
“哐当——”
剩下的话被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打断,潘流景额角发青喘着粗气,踢飞了一个铁桶还不解气,面色阴寒地在原地团团转,终于,他停下步伐转身死死盯着易宛秋秀美的容颜,声线嘶哑:“不用故意惹我生气,你知道我是不是……我的外表和过去完全不同,但是我的心分毫未变!”
说到这里,看着易宛秋颤抖得越加厉害的身躯,他又蹲下身子,俊秀的面容充满怜惜地看着她因为挣扎而渗出血迹的手腕,柔情款款道:“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秦玮那个棺材脸就算了,好歹的确有几分能耐,可你为什么偏要选谭霖那个毛头小子和柳源那个贱-人呢?我哪点不如他们?都能选他们……凭什么不选我?!”
边说,他边伸出圆润的指甲将本就不浅的伤口挖得更深,语气渐渐狠毒。
疼得轻轻哆嗦,易宛秋吸着气闭了闭眼,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毕竟,不可能让一个偏执狂分清爱与欲-望的区别。
当初,面对余禹坚持不懈的追求,她不是不感动,只是这点多余的感情在他几次临阵脱逃后也被完全抛弃。每逢易珠来找麻烦,往日里情-话说得最动听的余禹都是第一个逃跑——不是去搬救兵,仅仅是为了保证自己绝对安全。到了后来,易珠也懒得派人去追击他,只专心对付唯一一个管用的秦妙。
“……秦妙呢?”
想起在昏迷前距她极近的秦妙,易宛秋尽量不显得担忧地提起这个好友。
“她没事。”
似乎对此十分遗憾,潘流景眯着眼将唇凑近伤痕累累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她对你这么亲近,是不是因为她是同性恋?还有,每当我看到她捏你的脸……都想拿斧子把她的手剁下来炖排骨汤。”
“……你想多了。”
感受着腕部肌肤上黏腻腻的触感,易宛秋强忍住微酸的反胃感解释,同时,在心底长长地冷笑三声,任何与她亲近的人在余禹眼中都是敌人,尤其是屡次将他衬得极为无能的秦妙——以他这种小心眼,怎么能忍?
幸好,秦妙不是他们的目标。
“你怎么这么冷静?一点儿也不像平时,一欺负就哭……”
潘流景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不悦,伸指探了探易宛秋干涩的眼角后,猛地压低了阴郁的声调,“你不用盼着其他人来救你了——这一回,谁也救不了你,包括你那无所不能的哥哥!在‘追风’的追杀下,嘿嘿,有谁能活?”
顾不得这声充满了得意的笑声,易宛秋只茫然地不断思索着他的话:综合排名第四的国际杀手“追风”?他不是由于刺杀了c国的元首正被全世界通缉吗?
在那么多国际警察的紧密追查下……居然还让他找到了下一个雇主!
想到“追风”从不失手的战绩,易宛秋又气又急,本就失序的心跳越发凌乱,忽听潘流景又放柔了嗓音,“我过去用错了方法,现在我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干燥温热的掌心重新覆上苍白如雪的面颊,这一次她同样感受了刺骨的冰冷,“夫唱妇随,你得随着我,换上一张谁也认不出的脸,那样,就再也没有谁能阻碍我们的幸福……放心吧,你只会比现在更漂亮,不会变丑。”
因为看到易宛秋突然白得可怕的面色,他停下了关于未来的遐想,用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温柔语气安慰她。
管它漂不漂亮再漂亮她也不要!
她只要现在这张脸!
她、只、要、自、己、的、脸!
这是头一回,易宛秋感受到了真正无能为力是什么感受,浑身如同泡在冰窟里,担忧和恐惧层层堆叠,几乎令她崩溃。
但是不行,她不能这么轻易地崩溃。
她得想法子提醒她的哥哥让他不要死,她得想办法留下线索给搜救她的警察,她还得摆脱这个偏执狂——她不可能忍受自己的余生和这样一个无情无感的人度过!
潘流景——或是余禹,管他是谁呢——又在耳边说了些什么,易宛秋一径闭上眼不做理会,她也看出来了,潘流景暂时不急着对她怎样。
或许是底气十足的缘故,潘流景的确不心急,甚至比起过去来格外有风度,在离去前温柔地丢下一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到时候,我要让你完全属于我。”
易宛秋平复了急促的呼吸,闻言眼睛都不眨一次,顾自在呛人的灰尘下缓缓整理着乱一团麻的思绪,很快,她遇到了几个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问题:说好的“雪狼”怎么变作了“追风”?若“雪狼”从头到尾都是障眼法,狙击自己的是“追风”,那么她能逃出生天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为什么?是因为她也是障眼法的一环,哥哥才是……最终目标?
要救哥哥,只有两个方法——要么干掉“追风”,要么干掉雇主。
咀嚼着心底毫不犹豫就冒出来的两个方法,易宛秋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抿着唇想:或许,也可以说服雇主中止交易……
无边黑暗中,她一眨一眨的眼睛就像夜幕下闪闪发光的星星。
那么多有牵扯的人里面,谁会是真正的雇主?
她认识这个人吗?
这两个问题也是严肃的曹老爷子正在思考的。
此时距易宛秋失踪已有两个小时,万众期待的天后演唱会仍照常举行,事不关己的曹家更应波澜不起……偏有淌水的人不信这个邪。
曹老爷子看着自己这个神色冷峻的孙子头疼地叹了一口气,花白的发似乎更白了,“你这么关心易家小丫头作甚?她有的是人操心,用不着你添乱。”
曹坤不做理会,径直把老爷子身前的钓竿提起来,甩了甩杆上沾着的水痕,横放在钓台后方。
阻止不及的曹老爷子只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苦着脸哀叫:“我的龙王爷啊……”
曹坤瞥了眼桶内那尾巴掌大的鳜鱼,淡淡道:“再钓五百年也只有这一条笨鱼会上钩。”
“那就说不定喽。”
厌倦了绕圈子的说话方式,曹坤弯腰将唯一的战利品放生,在起身之际开门见山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项庄是谁,沛公又是谁?你们在等的那条鱼是凤爷?”
曹老爷子笑出了声,年迈却不减豪迈的嗓音透着几分无奈,“你高看我们了,哪能呢?”顿了顿,声线微沉,“你这个比喻却是用错了,现下该问谁是螳螂谁是黄雀才是。”
不等曹坤再发问,他眯眼盯着天际火红的霞云喃喃道:“有杀手,就有国际警察,有国际警察,就有本土警察,有本土警察,就有本土黑-社-会……嘿,再算上各地爱凑热闹的闲人,y市不炸开锅才叫怪事哩。”
y市炸开锅否正心急如焚的刘嫂不知道,但她知道冯盈心底是彻底炸开了锅。
看着冯盈往日鲜活的秀丽容颜变得木然,她转身快速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后,回转过头来,尽量放轻了声音安慰:“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论少爷还是小姐,都是如此。”
就在刚刚,她们从警察那里得知了易疏遇袭下落不明的消息。
“易初阳那个老家伙不见我……他不见我。”
没有歇斯底里,冯盈眼眶干涸,用一种嘶哑的嗓音平静道。
“……夫人,您尽管宽心,不是还有冯老替您撑腰么?”
尽管这么说,刘嫂却也觉得没什么信心。易琛在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就美名其曰探望来刺激了一番冯盈,更别提那个简直是喜出望外的易泷……难道易老爷子终究还是觉得儿子比孙子亲?
“那不一样。”她神色惨白地笑了一笑,嗓音很轻,“我家老头子快死了,但那个老家伙还能活很久……很久。”
最后两个字被她拉得很长,就如垂死病人的最后一口气。
刘嫂吃惊地看着冯盈神色平淡地提及冯老的死亡,要知道过去冯老每抢救一回她都会泪崩一回,从不肯接受他即将死亡的事实。
为母则强,再孩子气的女人为了孩子都会坚强有若堡垒。
刘嫂不是滋味地叹口气,再次由衷地希望易宛秋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