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忙忙碌碌的人就算见了易宛秋也没空理她,所以她自得其乐地找了个角落就地坐下。反正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荧光石,不会弄脏了衣裙。
倒是刘嫂忙里偷闲地问了一句“怎么没去跳舞”,但没等到她的回答便急匆匆地推着餐车走开了。
拟真投影逼真得吓人,易宛秋感受着鼻端咸湿的海水气息和视线所及处游来窜去的鱼群,轻轻吸一口气,带着迷惑的神情看着那些忙个不停的人们。
他们就像是行走于海底的陆地,一呼一吸间都带起了连串的水泡,一言一行都激荡起了涌动的水波,真切得有如海底原住民。
不愧是最先进的技术,让她明知是假也难免怀疑真伪。
忽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起,她愕然抬头,拂水分浪的浅浅“哗啦”声,鱼儿惊游,两个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的人一前一后向她行来。
曹坤对仰着脸望过来的易宛秋温和一笑,“裴语小姐找你。”
易宛秋霎时看向他身后的裴语,只见对方踩着小碎步上前,微微低头,语气卑微又诚恳,“先前多有得罪,希望易小姐大人有大量,能不计前嫌地原谅我。”
一眼望进她眼底几不可见的不甘,易宛秋明知故问地眨了眨眼,“你有什么要道歉的?”
她就是想为难为难裴语。
毫无顾忌地捅了一个马蜂窝,眼见得不偿失就想把恩怨一笔勾销,想法不要太轻描淡写。
面对道歉,连象征性地起身都不曾。这副骄纵的模样就好似爱从鸡蛋里挑骨头的刻薄老妇人。
曹坤唇畔的笑意更深。
裴语见了心底微定,面上却愈发惊惶地讷讷道:“我……我和易小姐之间多有误会,三言两语难以道清。”
“嗯?”
这声含糊的鼻音极尽不屑之能事。
“虽然我爱阿霖,但得知他有了新恋情后,我……我就算舍不得也从没想过要做一个坏女人。”说到这里,裴语用一种即使憔悴也掩不住的幸福神色道:“可是,我想了又想……宝宝需要一个父亲呀。”
“宝宝”?
她有孩子了?
还是她和谭霖的孩子?
此话有如一个平地惊雷,炸得曹坤和易宛秋都脑子发懵了半晌。
最终曹坤先反应过来,失了笑容的眼底满是冷肃之色,皱眉逼问:“孩子多大?生了吗?已经确定是谭霖的……了?”
考虑到这可能是他侄儿的母亲,他将更为尖锐的言辞吞入咽喉。
“宝宝有八个月大,长得很漂亮,见了的人都别提多喜欢他了。”
裴语不厌其详地柔声回答着前两个问题,神色里满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自豪。然而,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她却是如同受到了侮辱一样,委委屈屈地续道:“宝宝当然是他的孩子,我怎么可能……”话未完,哽咽已起。
易宛秋闭了因吃惊而微张的嘴,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裴语窈窕的身材,无他,实在看不出这位小姐是生了孩子的人。
同时,脑内飞速将一切线索联系起来:去年忽然由公司宣告录制首张唱片,然后就此在荧屏上消失了六个月……原来,她是生孩子去了!
难怪,难怪。
易宛秋轻轻磨了磨牙,只觉这回墙角被撬得不冤。然而,悄无声息地,对谭霖和裴语的感官却更差了——你们俩感情都好到能生孩子了,还闹分手做什么?
耍人很好玩是吧?
丝毫没觉得自己曾经的做法与他们两人有多相似,易宛秋冷下脸对眼眶含泪的裴语道:“好了,你们是真爱——我祝福你们。至于其它,爱怎么怎么。”说完,她一转头,同样不带好声气地对曹坤道:“曹大公子也回去吧。对了,到了令弟和裴小姐发喜帖的那一天,千万别请我。”
曹坤脸色凝重,这件严重不在他预期之内的事情打断了他悠闲的心情,他说不出是什么神色的看了裴语一眼,又深深回望着易宛秋,吐出一口郁气。“抱歉——下次再聚。”
一席话落,他向不远处的潘流景道:“走了。”
不一会儿,曹坤匆匆领着两人消失于易宛秋的视线。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易宛秋犹不解恨地哼了一声,都能想象到这件事的神结尾了,她被彻底遗忘到一旁——关于这点,正好她也求之不得——反倒是梦碎的粉丝会把所有火力集中到谭霖身上。
不怎么真诚地为谭霖祝福一番,她有些安慰的心情在想到那个孩子时又低落下去了。倒不是对谭霖恋恋不舍而伤心,而是单纯地挫败沮丧。
虽然她对这段“感情”居心**且不上心,可看起来那么上心的人怎么也是个骗子呢?
心情被败坏殆尽的易宛秋想靠运动来提劲儿,遂回转到热闹非凡的舞池。
但一到前方,她就被蜂拥而至的邀舞者给淹没了。
“我是……”
英俊男人话未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给急急抢了,“易小姐,我是林珑!”
心底烦躁越发旺盛,易宛秋勉强维持住了她的笑容,环顾周遭一圈,眼前一亮地指着快步上前的周念昔道:“我有舞伴了——”
她知道,为着易疏的缘故,周念昔不会拒绝帮她解困。
虽然这块大鲜肉与另一块大鲜肉看对眼了,但由于谁都没吃到,众人倒是一派和气地纷纷散去。
周念昔来此的目的也是如此,遂对易宛秋笑了一笑,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入舞场。
此时配乐不再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而是极具现代感的斗牛新编。
易宛秋毫不犹豫地道:“我跳男步。”说着,领着周念昔旋了一个令裙角开绽的圆圈。
“好。”
周念昔的笑容内含着几分纵容。
然后,她配合至极地随着易宛秋的步伐舞动,一来一回之间,衣袂翩跹,飘飘欲仙。
过了一会儿,在气氛渐热,易宛秋的神色渐渐松快起来时,她轻而又轻地开口:“你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性?”
见到周念昔眼底快凝出水的执着,易宛秋理解了冯盈为什么一提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就要叹气——执着过头,几近偏执矣。
“我也不知道……哎呀,我们别说他了,聊别的吧——”
转移话题到一半,见到周念昔明显失望的神色,易宛秋忽然说不下去了。她又气又迷惑地想,这种不顾一切的执念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周念昔只和易疏接触过六次——这还不包括见面之后没说话的两次,所以说,这种一往情深誓死不悔的真情有那么玄乎吗?
能让女人对一个堪称陌生人的男人矢志不渝、非君不嫁?
周念昔隐去那一丝失望,因为失望成了习惯,她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心。
“好吧,我们聊别的。”
因为易疏明显地过分注重亲情,她对易宛秋不敢怠慢,主动递了个台阶给对方下。
易宛秋弯起眼睛朝她笑,心底暗暗叹气。
嫂子这种事轮不到她做主,她也摸不准易疏的想法,不然她还挺愿意和这样的一个人继续深交。
在一阵不显热络也不显冷漠的对话后,舞曲结束。
易宛秋松了口气,“我走啦,得看看我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完,她一转身,尽量不显得匆忙地朝已退了场的冯盈走去。
她早早就瞄到冯盈的身影了,这会儿正好拿来当借口。
但凡有隔阂,不论深浅,必然不只一人能感受到。
周念昔的笑容难以抑制地沉寂下去,露出一丝忧郁来。一直在不远处关注着她的女伴李筝见状赶忙上前,拉着她退到整整齐齐的餐桌旁。
替她取了一份香煎牛排和水果沙拉,李筝劝慰道:“心情不好用美食来提神吧。”
虽然没胃口,周念昔还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难以下咽地吃了几口,“老师,我吃饱了。”
年幼时,李筝是她的家庭教师,在她早已成人的现在,又是她的助理。而“老师”这个称呼仅仅是出自习惯与尊敬。
见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即使是心情不好也体贴地替他人着想,李筝心疼极了,“何必呢?为了一个易疏值得吗?”
此刻,她难以抑制地对易疏起了怨念:念昔为了追求他几近和家里的亲人闹翻,他还是和一个没事人一样!
心知老师说的是什么,周念昔淡然一笑,喃喃着说:“我不过是想搏一搏罢了——谁知今后是否还能遇到这样一个让我一眼就心动的男人呢?”
想到冯盈和易宛秋对她的态度,她又起了信心。至少,除了易疏的亲人外,现在她是最接近他的女人。
遥遥望了那头的易宛秋和冯盈一眼,周念昔笑着对李筝道:“老师,别为我担心,我很明白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