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的易宛秋甫一起身，颊上便挨了冯盈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委屈地咬唇，她眼角泛红地轻轻低头，散乱的发随之下垂，半遮住了狼狈不堪的面容。
“哎——”
冯盈咬着牙根忍下怒火，硬梆梆地对已然赶到却阻止不及的孟白马道：“多谢孟警官提醒。”
“……不用。”
孟白马苦笑着瞟了易宛秋颊上那道刺眼的红痕，转而神色一变，冷峻地抬头望向那栋属于A级危楼的老式筒子楼，放下的窗帘随风轻摇，却不见了其后狙击手的身影。
这是一片住房普遍低矮的老城区，唯一适合的狙击点就是那栋随时可能倒塌的危楼。
“报告长官——”
孟白马收回若有所思的视线，屈起食指压了压别在耳际的圆扣形联络器，使另一头传来的声音更清晰：“犯人已潜逃，现场只能找到两个人的脚印，加上楼里的摄像头被破坏殆尽，暂时不能看出更多东西。”
听到这番话，孟白马一拧眉，语气凝重地吩咐：“继续找，加大力度——把局里的微线索专家叫来。”
“是。”
易宛秋轻轻抬眸想看清孟白马说话时的表情，却被替她整理衣着的冯盈含怒瞪了一眼，“乱跑乱看什么？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没学乖？”
余怒未消的冯盈此刻显然冷静多了，至少不会再朝她的脸甩来一耳光，所以易宛秋也只是眨了眨眼，神情无辜道：“难道谋杀案里的所有受害者只待在家里就不会死了吗？”说完，她一侧头，似乎是不经意间将自己已然发青的左脸凑至冯盈的视线范围，并含着几分如愿地瞟到自己母亲脸上现出了极浅的懊恼和愧疚。
冯盈悄然放轻了手中的动作，面色仍不大好，“谁说这颗子弹是冲着你来的？”
转身见了这一幕的孟白马有些不赞同地挑眉，提醒道：“冯夫人，今后还是多加注意易小姐的安危问题吧。”
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冯盈的满腔怒火霎时有了地方倾泻，她将裙子上仍沾着灰尘的易宛秋拉到身后，戒备地看向孟白马，“莫非我的女儿并不是被‘志向伟大’的孟警官给带累了？”
孟白马清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替自己鸣冤。“这段时间针对我的行动已经少了很多……嗯，从那颗子弹的轨迹来看这人所针对的绝对是易小姐——显而易见地。”
危险一去，易宛秋又开始神经大条地好奇起来，赶在冯盈回话前抓不住重点地问：“你经常受到这类刺杀？”
冯盈看着孟白马越发尴尬的神情禁不住嗤笑一声，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讽之意，“何止，简直是步步惊魂呀……谁叫他想不开非要自讨苦吃呢？”
听到这话，孟白马神情微变，敛容正色地反驳：“凤家得势太久，势力牵扯之深广已经超出了你们所能想象的极限，若再不加以牵制，不知还会出台多少份类似‘荒唐令’的条例。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一个月以来，往年治安绝佳的y市就人心浮动得厉害吗？长此以往，怎堪设想？”
这席话使得易宛秋心头一跳，皱着眉随着他的话头遥想起来，这份新出台不久的论罪依据被他们戏称为“荒唐令”，据传是凤爷为了他最宠爱的第九个儿子——凤鸣——免于一死才极力争取出来的。只因世人皆知，几月前在京都闹得满城风雨的“百刀案”是准太子爷凤鸣为了某个**所为。
说来也奇，这件原本简单至极的凶杀案之所以得以牵扯出幕后的凤鸣只是因着一张不足百元的欠条。
“百刀案”的受害者是个名叫沈沉彦的年轻人，在一个驶车回家的深夜里被活活砍了一百刀才神志不清地咽气。此案一出，在公众里造成的影响空前恶劣，因而破案过程可用火速来形容——京都刑警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揪出了毫无防备的行凶人：方三。方三是个专业杀猪人员，无妻无子，他坦诚交代做下这事全为谋财害命，至于手段如此之狠只因为沈沉彦这个公子哥在临死之前用言语羞辱了他。
刑警们对这样的诡异结果自然心有不甘，怎奈万般排查、梳理方三一目了然的人际关系也找不到一丝破绽。纵是不可思议，眼见着案子也只能就此划下句号，没成想在结案前却有一个自称方三初中同学的男人捏着一张欠条找到警方，还带来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方三的小名叫“方二牛”。联系到青龙会的传统，再联系到该案里类似“屠户刀法”的疑点，刑警们马上就有了新的思路方向，再有，沈家虽不比凤家这类顶级世家，却够得上京都二流，加上死的人又是备受娇宠的族长幺子，所以他们一族的愤怒可想而知。在沈家的倾族支持下，警方破起案来就如持刀破竹，数节之后自然迎刃而解，最后，他们居然将凤鸣的心腹给挖了出来。至此，联系到沈沉彦曾公开宣称要抢凤鸣的秘密**，事情的真相不言而明。
得到了切实利益的沈家忍了这口气，公众却不能忍，在处决凤鸣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之际，老神在在的凤爷终于出了手——连番暗箱操作下，凤鸣得保。
再后来之事且不必多谈，单说被公众骂得狗血淋头的京都警察郁闷又无奈，开始盘问起那个带来了最后一根稻草的线索人，让他老实交代怎么就知道那人是方牛——方牛犯案时年逾四十，距初中的青葱岁月足足隔了十万八千里。
线索人是个看起来很朴实的中年男人，能看出来过得既不艰苦也不富裕。他说是自己的抠门老婆逼着他来的，因为初中时他与方牛关系特别好，所以让他拿着这张货真价实的欠条来碰运气。
当初警方为了鼓励知情者来投线索，并未公布方牛是犯人，而是说方牛得遇贵人当上了一个京都的小官——人贵故乡重，想找一些老相识来聚一场。
而后，经过线索人事无巨细的交代，疑惑的警方总算明白除了他再无人来寻方牛的原因。方牛早年上学时就是乡里一霸，在母亲去世后更是一条路走到黑，不做不休地加入了青龙会。而因为性格原因，与他相熟、交好的仅有性格懦弱温吞的线索人一人，不成熟的方牛对唯一的好朋友吐露了许多秘密和有关未来的期许，却没想青龙会规矩严苛，严令不许泄露分毫，否则以背叛罪论处。为了不连累好友，初中刚毕业却见了血的方牛毅然背井离乡，去其他省市的分会打拼。
说到这里，线索人不是很确定地对警方说，他是从口癖和几处标志性的伤疤认出方牛的——方牛年轻时曾说，那些狰狞的伤疤是母亲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期盼，他会永远留下——但他真的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方牛，偏偏他媳妇听说后就一门心思地认定这人是。
巧合或是报应？警方用五千块的奖金将线索人打发走后，不约而同地在脑海内生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这也是所有听说了这案子经过的人的念头，包括易宛秋。利益能堵住部分人的嘴，却堵不住所有人的嘴，满天飞的内情就是对此最好的证明。
近乎冷酷地为这件事下了个结论，易宛秋就见孟白马带着礼貌的笑与她们道别，形色匆匆却步履坚定地离开了。
好像……类似这样认真又有志气的男人还挺帅的呀。
易宛秋眨眨眼，纯粹欣赏地望着孟白马颀长健硕的背影。
本是不屑于同他争辩的冯盈见状神色一冷，淡声道：“你忘了自己快要正式踏入社交界了么？”
社交界是一个不含分毫温情的分水岭，所以在踏入社交界之前她可以尽情胡闹——这也是她的几段“恋情”虽然热闹却没遭到责备的原因，然而一旦踏入，所有的骄傲及任性必须收敛得涓滴不漏，学着其他在名利场打滚的成年人一样，规行矩步、莫可出格。
易宛秋一怔，正要辩解她不是看上了孟白马而是喜欢听他讲话，就听得背后一声略带迟疑地温柔问好：“盈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