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翻腾了好一会也睡不踏实,盯着打开的窗户,看着新换上的蓝色纱制窗帘随风摆动,江淼忍不住撑起身子,靠着床头坐起。
嗓子里有些干涩,晚上食不知味吃下的东西,开始在胃里翻腾,用手压住肚子,好一会儿,才觉得不那么恶心了。
下午那会,那个女人到底领着野种来了,看着那个野种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江淼一直以为自己早就麻痹了的心脏,还是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只一下,便重又没了知觉。
下意识的摸了摸掌心,还是有些疼,深深的掐痕印在上面,摸着有些凹凸不平。若不是靠着这种变相的自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那么平静的同她们坐在一起,吃完那顿晚饭。
突然有些想抽烟,下床走到床柜旁,不似往常那般小心,她用力打开柜门,翻出藏在夹缝里的半包香烟和火机,转身走到打开的窗户旁,扯开窗帘坐上去。
夏日的夜晚连风都带着温度。
点着烟,猛吸一口,原本混沌的大脑骤然开始变得清醒起来,只是嗓子被烟熏过,异常的难受,用手紧紧捂住嘴,狠咳了两声,直到流出了眼泪,才觉得好过了一些。
大傻总爱说她,没事自己虐着自己玩,女人不抽女人的烟,偏捡着男人的烈性烟一个劲的熏。
每当这时,她总是一边咳嗽,一边红着眼眶怒目而视,大傻便会一脸后悔的伸手扯过她,搂在怀里,声音里满是她最喜欢的爱怜,你这妞,总是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我不说了还不行。要真是苦得慌,你干脆从了我,咱们一起留学去,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其实江淼自己知道,她不可能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这里有她敬爱着的人,只是在那个人的心里,她却不是个善解人意,乖巧听话的好女儿罢了。
一口接着一口的吞噬着烟雾,她依偎在窗子旁,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景象,左手轻轻摸着胸口处悬挂着的项链,链缀上用精致的水晶镶嵌着一个女人的小像。那是她死去母亲的照片。
母亲去世那年,她刚考上高中,原本花样的岁月,凭添了一丝黯淡。
那时,她觉得天都塌了,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人,就这样离开了她,甚至没有和她道一声别。
娴熟的吐出一口烟圈,她转过身,环看着屋子里熟悉的一切。
宽敞的主卧,所有摆设都是按着母亲去世前的样子陈列的,只要呆在这里,她就会有种母亲并没有离开的错觉。
对于父亲,她是有些埋怨的,从小到大,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母亲陪在她身边,对于父亲,那个早出晚归的身影,她的印象总是很模糊。
母亲死于心脏病,被下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当她放学赶到医院时,就看着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原本美丽的脸庞,被纯白色的棉布牢牢挡住。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讨厌白色,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服,甚至白色的纸张。
她哭倒在母亲的床边,歇斯底里。
一旁不时有护士过来询问,家属在哪里?遗体需要迁走。
她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一旁焦急的下人:“我爸呢?我爸在哪呢?”
下人为难的搓着手,并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只是一个劲的对着过来的护士道歉。
她听着听着,心疼的越发厉害。
颤抖着摸出上个月才拿到的新款手机,找到父亲的号码,拨出,半晌,只传来阵阵盲音。
接连拨了几遍,里面总算传来了父亲的声音,低沉,平静:“喂?江淼?”
父亲的声音,当时于她而言,并不亚于落水后的救命稻草,她听着自己鼻音浓重的喊着:“爸,你在哪?我,我妈她,她。。。。。。”
父亲的声音匆忙而急促,几乎与她同时说道:“你放学乖乖回家,听你妈话,我开完会就回去。”话音刚落,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成了她记忆里最深的噩梦。
伸手弹了下烟灰,她低下头,默默看着水晶中镶嵌着的母亲照片,心里揪着般的难受。
“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这个家的,无论是谁?都别想打这个家的主意,谁都不行!”
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跳跃,直到化为灰烬掉落。
早上被敲门声吵醒,江淼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向正开门进屋的王婶。
“快些起床,那娘俩早早的就起来了,我这才抽出空来叫你。”王婶是看着她长大的住家保姆,一个有些话多的老女人。
抬手揉了揉撕裂般疼痛的太阳穴,她眨了眨眼睛,语气中透着初起床时的沙哑:“我爸呢?”
“先生也刚起,你快着些。”王婶边说,边走到窗子旁,看了眼地上的烟头,娴熟的弯身收拾:“昨晚怎么又抽上了?不是要戒了么?还好是开着窗子睡的,这要是让先生闻到,可是不得了的。这身体才好几天,又开始折腾。”
江淼从床上坐起来,稳了稳神,随口应着:“失眠。”说完,转身走向洗漱间。
刷牙时,王婶还在不停的絮叨,她习惯性的充耳不闻。
洗完脸,站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自己,依旧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越发严重的黑眼圈,因为贫血,嘴唇看起来也是极淡的浅粉。脸蛋是漂亮的,眼神却如同一摊死水,没什么生气。
化妆时,刻意用遮瑕盖住黑眼圈,同母亲一样狭长的眼睛,只简单的用眼线笔勾勒,便会显出一种迷人的慵懒。
回到卧室时,王婶已经出去了,床上凌乱的被褥被收到了柜子里。床单上面平整的摆着一条纯白色的棉质连衣裙。习惯性的皱了下眉头,她一向讨厌干净的纯色,总觉得穿在身上便会被人看透她的实质一般,没有安全感。尤其还是她最讨厌的白色。
她几乎是尖着嗓子叫道:“王婶!”
听到她的声音,王婶匆忙着返回来,一眼看到床上的裙子,忙凑过来压低声音:“裴亚茹当着先生的面说是送给你的,让我拿上来。”
挑了挑眉,她随手拿起裙子,扔到地上:“以后别什么破烂东西都往我的房间拿,真是碍眼!”说着,抬脚从裙子上踏过去,打开衣柜。
里面满满的新款夏装,姹紫嫣红,唯独没有白色。
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件,都是专柜的主打款。
仔细挑了一条黑色连体短裙,合体的流线剪裁,肩膀处的掐褶设计,越发衬得她纤瘦盈弱。
对着镜子照了照,将脖子上的链子放进衣服里,感受着冰凉的水晶贴近胸口的位置,这才满意的走出房间。
今天的早餐特别丰盛,江淼努力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尽可能的忽视坐在自己对面,挨着父亲的刘菁菁和坐在自己身旁的斐亚茹。
不得不承认,虽然出自一个父亲的血统,她却比自己看上去要更漂亮一些。尤其是那双同父亲一模一样的大眼睛,转动间,总会透着无比的灵动。
“江淼,你还没有同妈妈和妹妹打招呼。”她正在努力的咀嚼有些火大的起司,江天启的声音突然响起。
抬起头看了眼正盯着自己的父亲,好容易咽下的起司似乎粘住了嗓子,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让她不由咳嗽出声。
一手捂住嘴,一手想拿过咖啡杯送到嘴旁,到了近前,一股牛奶的腥膻味扑鼻而来,那种粘稠的纯白色,让她胃里骤然一阵翻腾,重重的将杯子扔回桌子上,里面满溢的牛奶四溅了出来。
“江淼!”江天启略微提高音量,语气中的不满很明显。
脚趾开始用力弯曲,紧紧压住纯棉拖鞋,那种因为过于用力而产生的轻微疼痛,让她开始紧缩的心脏稍稍舒服了一些。
“天启,算了。”裴亚茹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语气温柔中,透着一丝体贴:“菁菁,你不是给姐姐准备了礼物么?一会吃完饭拿过来吧,不然呆会江淼去上班,该耽误时间了。”
刘菁菁极乖巧的应着,甜甜的对着江淼说道:“姐,我前几天去旅游,特意给你选了件礼物,一会你看看喜不喜欢。”
“谁是你姐?”精心修饰的眉头微微挑起,江淼放下手中的土司,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少在这乱认亲戚!”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玄关。
“江淼!”江天启恼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随手拿过鞋架上的皮包,她蹬上那双镶钻细根凉鞋,冲出家门,临下台阶时,还不忘用力摔上大门。
“这孩子!”江天启恼怒的瞪着紧闭的大门,伸出的手指,因为生气,而微微轻颤。
“我们这不刚过来么,孩子一时半会接受不了,都是能理解的。”裴亚茹站起身,坐到刚刚江淼的位置上,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你可不要生气了,一会还要工作呢。江淼这头,我会好好照顾的,日子久了,她会接受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