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昧的年代；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唯一能够相信的是，人类终能游走于危机的两翼，危险虽在身边，理想亦在前方。
此次金融危机让很多机构陷入困境，走上了磨难之路。而在我看来，顺境也好，逆境也罢，企业的发展史，就是与种种困难无尽无休的斗争史。从这个意义上讲，应该将危机视为具有危险和机遇两翼的矛盾体。在危险不断靠近的同时，或许机会就在身边，成败的重要因素在于身处困境者有没有化解危险的智慧和把握机遇的能力。
RBS的变局
按照日程安排，我在华盛顿要和苏格兰皇家银行（RBS）主席汤姆·麦基洛普爵士见面，一个月前我们就敲定了会见的时间，当时他非常乐意来听听中国的情况，而我也想听他谈谈收购荷兰银行的后续工作。然而，昨天对方却告之因为临时情况取消了这次会见。
“一定是又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紧急处理了。”我心想。作为英国第二??的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一直永葆活力，且十分富于创新精神。然而这样一个国际巨擎也未能在此次金融危机中幸免于难。
2007年7月底，美国次贷危机冲击全球，由于担心危机扩大，英国的投资者开始收紧投资，直接导致英国信贷市场萎缩、市场流动性下降、银行间的同行拆借大幅减少、拆借利率不断上升等问题逐一显现。在融资市场与抵押贷款证券市场上遇到困难的英国北岩银行（Northern Rock），盈利水平受到重创，股价大跌，市场的不信任使其遭遇了挤提风暴，成为第一个被美国次贷危机“拖下水”的英国银行。
2008年8月8日，苏格兰皇家银行公布，受59亿英镑的资产冲减拖累，该行上半年亏损7.61亿英镑，为该行上市40年以来首次出现半年度亏损。
导致苏格兰皇家银行巨亏的原因不止次贷危机，还有收购荷兰银行。2007年10月，在金融市场方向不明之时，苏格兰皇家银行却以711亿欧元的天价接手荷兰银行庞大的资产负债表。谁料收购完成后，荷兰银行市值大幅缩水。有人称这场并购为历史上最差、最不合时宜的收购之一。麦基洛普自己也在英国国会议员面前表示懊悔，称苏格兰皇家银行在荷兰银行股价高企之时实施收购之举是一个“糟糕的错误”。
美国东部时间12日凌晨，英国政府宣布，将向苏格兰皇家银行、哈利法克斯银行和莱斯银行注资370亿英镑（约合629亿美元），帮助这几家银行摆脱困境。相应地，陷入困境的苏格兰皇家银行披露了向英国政府申请的200亿英镑注资计划。在此计划中，苏格兰皇家银行预计以每股65.5便士的价格发行普通股，筹集150亿英镑核心一级资本，由英国财政部负责承销。同时，英国财政部亦承诺认购50亿英镑优先股以进一步增强他们的一级资本。
由此，英国政府将持有苏格兰皇家银行大约60%的股权。作为英国政府干预行动的一部分，政府同时发话要指派非执行董事入主苏格兰皇家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的CEO弗雷德·古德温将会辞职。
苏格兰皇家银行正在面临一次高层大换血，政府的“临时接管”也让汤姆·麦基洛普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在2009年4月的年度大会上退休。
在这样的一个非常时期，我理解麦基洛普的无奈。
“下次吧！”我想，招商银行现在正在筹建伦敦代表处，下次有机会去爱丁堡的时候，再去见见他。
美联之争
今天不能如期会面的，还有我的好朋友美联银行的CEO罗伯特·斯蒂尔。美联银行是招商银行的合作伙伴。我来到招商银行不久就曾访问过位于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的美联总部。几年前美联合并了费城国民银行，而这家银行我在央行工作时就非常熟悉，因为他为央行做了很多培训。同样，美联银行也为央行培训了很多高管。两家高层关系非常密切，私人往来也很多。所以，对于金融危机中美联的境况我一直很关心，因此急于想见见斯蒂尔。
斯蒂尔这段时间的日子也不好过，前段时间花旗银行和富国银行的“美联收购战”闹得沸沸扬扬，我在纽约的这几天，这三家银行之间的竞购关系正处在白热化的状态。美联银行是美国的第六大商业银行，美国次贷危机席卷全球后，美联银行深陷其中。
华盛顿互惠银行9月25日申请了破产保护的消息传出后，使美联受到严重牵连。由于和华盛顿互惠银行的业务往来十分密切，使投资者对美联的境况极度担忧。美联银行是选择性浮动利率抵押贷款（Option ARMs）的第一大发放机构，而排在第二的就是华盛顿互惠银行。华盛顿互惠银行宣布破产的当天，美联的股价下跌了3.7美元，跌幅达27%。
斯蒂尔感觉到了压力，试图稳定军心。在华盛顿互惠银行宣布破产的当天，斯蒂尔专门发电邮给每一位员工，以此鼓舞士气。在这封信中，斯蒂尔提醒员工，美联自身的业务比华盛顿互惠多元化，拥有企业银行、零售银行、财富管理等多项业务，还有全美第三大的证券经纪业务。事实也确实如此，美联的资产比华盛顿互惠银行要好。然而，由于市场缺乏信心，美联的状况每况愈下。
久经沙场的斯蒂尔还是很早便作了最坏的打算。预测到美联可能遇到的境况，他在此前数周便已努力筹款，期望向私人股本集团和主权财富基金等投资者筹集200亿美元资本。但是，股票的过分下跌和其信用保险成本的不断上升，还是逼迫美联不得不改变目标，转而寻求买家。
据花旗现任CEO潘迪特所说，2008年9月底的时候，美联向花旗发出“求爱信号”，希望花旗收购其银行业务，共渡难关。美联的主动示好得到了花旗的积极响应：2008年9月29日，花旗宣布在联邦储蓄保险公司的协助下与美联银行达成原则性收购协议，同意以21.6亿美元收购美联的银行业务。
正当花旗集团等待美联银行股东会对此收购案作最终表决的时候，突然出现了“第三者”--富国银行。10月3日，富国银行宣布美联董事会已同意富国提出的以约151亿美元收购美联全部资产的方案。富国的收购，不需要联邦储蓄保险公司担保，而且出资显然高于花旗。这样的“抢婚”显示了富国强大的经济实力及其扩大在美国东部业务范围的决心，一度引起了市场的哗然和花旗的强烈不满。
对富国银行，我很熟悉，它也是我心目中的一个“标杆银行”。我到招商银行工作不久就去访问过该行。当时正值全球网络热，富国银行用网络改造传统银行业务的做法给我很多启发，后来招商银行的“水泥＋鼠标”模式正是受此启发的产物。
富国银行成立于1852年，大家所熟知的美国著名投资人巴菲特是其主要的股东之一。提起富国银行，很多人可能会对其极具特色的人本文化大加赞叹。熟悉富国的人都知道，富国可以为了挽留一个优秀的人才，为其设计适合其管理的业务，遵循的是“先人后事”的原则。这样一个求贤若渴，并以稳健著称的银行，在金融风暴中保持强劲的竞争力，或许自有其内在的优秀基因。
花旗和富国的“美联之争”就此展开。得知富国竞购美联的消息，花旗态度较为强硬，称富国对美联的竞购违反了花旗与美联之间的一项排他性协议，这项协议规定10月6日前，花旗是美联的唯一谈判对象，由此，“富国银行的行为构成了对这项排他性协议的侵权干扰”。花旗要求美联和富国放弃较早时宣布的151亿美元的换股交易。
手持“排他性协议”这个重量级筹码，花旗将与富国的“美联之争”诉诸法庭。外界对此议论纷纷，三家银行的媒体曝光率猛增，“抢婚”剧目日益跌宕起伏。
美国纽约州法院首先发出禁止令，要求富国银行暂停收购美联银行的行动，直到法院作出裁决为止。一些律师表示花旗极有可能胜诉。三方均使出浑身解数进行斡旋。然而原先显得“理亏”的富国银行在10月5日得到了有利消息，因为有两家法庭作出的判决都对其有利，富国似乎暂时赢得了上风。
原来，10月5日，美国有一家上诉法庭推翻了原禁止富国银行收购美联的裁决，同时《华尔街日报》当日亦报道，北卡罗来纳州法庭发布了一项临时限制令，限制花旗强制实施其与美联的排他协议，原因是该法庭有证据显示花旗银行“采取过，且仍在采取意在令美联银行被查封或破产的行动”。富国银行随即宣布其对美联的收购继续进行。
花落富国
如果这场官司被拖上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就会导致本已在此次危机中遭受重挫的美联银行“雪上加霜”，并使美联因不良贷款问题受到进一步的冲击。同时，在三家银行相持不下的期间，花旗、美联、富国的股价均纷纷下挫，跌幅分别为9.6%、7.4%和2.3%。眼见这样无休止的消耗是三家银行均无法承受的，亦不利于稳定金融形势，美联储急忙于5日出面调停，希望三家银行都能带着诚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判。市场上放出消息，说美联储有意让美联“一女二嫁”。
美国东部时间5日晚间，富国和花旗的一把手在美联储和财政部官员的面前坐在了一起，并谈判出了初步结果：花旗银行和富国银行将按地域瓜分美联银行旗下的3346个网点，其中富国银行将获得美联银行东南部及加利福尼亚州的业务，而花旗银行则将获得美联银行位于东北部和大西洋沿岸中部区的网点。与此同时，富国银行还将获得美联银行的资产管理和经纪业务。
美联储的良苦用心似乎使局面得到了控制，这场争夺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然而节外生枝，原来花旗最初与美联达成资产收购提议时，美国联邦储蓄保险公司同意接手数百亿美元的问题贷款，但5日由美国政府出面进行的商谈计划中，却没有涉及买家接受美国政府金融援助等内容。这样的结果让花旗感到“吃亏”。5日晚对于三家银行而言，无疑均是难眠夜。何去何从？他们在思考，市场在等待。
6日一早，花旗表明了态度：花旗送给富国和美联以及这两家公司董事的，是一纸索赔逾600亿美元的诉讼，其中包括超过200亿美元的补偿性损害赔偿，以及超过400亿美元的惩罚性损害赔偿，原因皆是“富国银行干扰了其与美联的合同”。花旗还将向美联银行索取赔偿，???为美联恶意违反了合同。
刚刚松开的弦再次紧绷。看似明朗的局面又多了变数。
当日，花旗银行、富国银行以及美联银行的股价分别又下跌了5.1%、2.7%和2.4%。这样的局面显然是美联储不愿看到的，美联储不得不继续出面干涉。在美联储的“努力”下，10月7日，花旗、富国以及此次“抢婚”大战的对象美联均共同表示，直至美国当地时间8日中午的两天时间里，各方之间的法律纠纷将暂停。
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一次“中场休息”，美国政府抓紧时机继续调解。花旗和富国看来还是很给美联储面子，8日晚，市场上再次出现花旗、富国将联手接管美联的消息。有传言说，花旗可能会得到美联20%～25%的存款，富国则可能获得美联其余的存款及投资银行业务。
僵持数日的谈判在美国东部时间10月9日晚终于出现转机。花旗在其官方网站上声明，由于花旗和美联在交易结构和对风险的看法上存在巨大差异，无法达成协议，花旗退出竞购。紧接着，考虑到金融市场面临的特殊、紧急形势以及美联严峻的财务状况，美联储最终缩短了审查期，迅速批准了富国收购美联的交易。
花旗虽声称不会干扰富国银行与美联银行间的并购，但似乎很难咽下被横刀夺爱这口气，计划寻求法律诉讼，分别控告美联银行和富国银行违反合同和干预合同实施。
富国算是笑到了最后，其与美联的合并交易将如期在2008年第四季度完成，富国同时会在交易中买入美联的所有银行业务。届时，富国将以7000亿美元存款成为美国最大的零售银行，并进入全球最大的金融服务公司之列。
而一度摇摇欲坠却又突然成为香饽饽的美联银行，显然找到了一个较好的归宿。
我可以想象，斯蒂尔经历了次贷危机的肆虐蹂躏，又经历了竞购争夺战的厮杀，一定殚精竭虑。2008年7月，他刚刚辞去美国财政部副部长的职务接手美联，就有这么严峻的形势在等待他。斯蒂尔恐怕上台至今，都一直在四处为了美联渡过危机而奔波忙碌，而此时，他依旧没有放松的机会，因为并购之后的整合，正等着他。虽然未能见面，但我在心底为他祝福。
2008年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年会，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召开，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深刻感受到这次金融危机的巨大破坏力和复杂性。很多人倒下了，也有一些人站了起来；很多公司关闭了，也有一些公司找到了新的契机。
可以说，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昧的年代；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唯一能够相信的是，人类终能游走于危机的两翼，危险虽在身边，理想亦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