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里丝毫没有大丧的迹象，既没有裹白，也没设灵堂，只是多了几名面生的官员，其余一切照旧，这使得伽罗不甚笃定那一闪而过的猜想。
犹豫了半日，遂命人速将叔父召来，不曾想东苑门外忽然多出来一队金甲护卫，出入苑门皆需大将军手谕，美其名曰“保护”。
登上高阁极目远眺，黑压压的一片屋顶，狭窄的过道里时而闪过执戟巡逻的卫兵，将东苑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愤恨之下砸了案头的箜篌，明知那是娄夫人之物，却偏要以此泄愤。
她要出去，她必须出去！
她要回漠北，死也不要呆在这里！
换上利落胡服，素纱遮面，挽弓搭箭决意以死相拼。她不信那些卫兵敢对她放箭，合围上前将她剁成肉泥。不顾侍女的劝阻，独自一人闯出苑门，士兵们果然不敢上前，只是竖起盾牌，将她围在了中间。
僵持了半个时辰，铁壁般的盾阵哗然裂开了一个缝隙，一队头带金盔的侍卫分立两列，随后是高澄举重若轻的笑容，“公主这又是何苦？”
“鹰，不能锁在笼子里！”拉满弓，凛然望着他，“放我回漠北！”
接过金丝护套带在臂上，摆手示意鹰奴将他鸟儿抱来。抬起手臂，望着安然而乖巧的猎鹰，笑道，“我的鹰，它被我宠坏了，专吃活人的眼睛。”
白羽“嗖”的一声弹出，铁臂上的猎鹰嘎然惊叫落了地，带着贯穿鹰身的羽箭奋力扑打着翅膀，转眼间便蹬腿儿咽了气。
高澄并未激恼，摇头苦笑道，“公主这箭只要射偏一点点，吾命休矣！”
“放我走，”再次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就凭你？呵呵。。。。。。”率人退出了盾阵，留下淡淡地一句，“送公主回东苑！”
横竖交错的麻绳砰然弹出，像一张密不透风大网从天而降，将她严严实实地罩在底下，奋力扭打，咬破了几个人的手，终于被捆得像个粽子由几名士兵抬着送回了东苑。
晚膳时，高澄命人送来一只金盘，掀开盖子，里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血淋漓的眼珠子。。。。。。
邺城。
高洋在喧闹的酒肆间恰巧遇上了堂兄高归彦，两人勾肩搭背热闹寒暄，遂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高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进，忽然想起了堂叔高岳，“叔父可好？可有日子没去府上讨酒吃了。”
“呵，只听说数日前被相爷召去了晋阳，其余的嘛，愚兄一概不知。”高岳早年抚养高归彦时对他十分刻薄，父子俩的关系并不好。
高洋敷衍一笑，心里以为晋阳多半出了大事，指着楼下弹唱的倡女说道，“这唱曲的美人儿果真是你的相好？”
“怎么？贤弟若是喜欢，我便将她送予贤弟。”相爷重病，这呆子一夜之间平步青云，如今可是手握重兵，执掌京畿的大人物，想要巴结对方，他正愁找不到庙门呢。
“呵，我可从不干那夺人所爱的勾当。”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扬声问道，“何人喧哗？”
兰改探进头来，跪在门外禀报到，“有位壮士受人之托，想要求见大人。白天在官署外被挡了，一路跟到了酒肆。”
“何人？”看了看兰改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声吩咐道，“叫他自回官署候着，我稍坐便回。”
匆匆告别了堂兄，驱车回到了官署。
正月里，空气里弥漫着爆竹呛鼻的硝磺味。来者竟是一名柔然男子，据他自己说，乃是秃突佳的亲信。
“何事？”疑心与伽罗有关，不耐烦的呵斥，“有屁快放！”接过兰改奉上的茶盏，打量着跪在眼前的男子。对方乔装而来，必有难言之隐。
“相爷他怕是——已经薨了。”
“大胆！”啪的一声摔了茶盏，厉声呵止，“爹爹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官竟会不知？”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俯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概，大概是出于种种原因瞒着众人。相爷的安危事关重大，若不提前着手防范，只恐惹得朝局动荡。”
“谁告诉你这些？秃突佳？”心里分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伽罗公主欲见我家主子，单枪匹马闯出相府，中途被大世子率人挡了回去。主子次日入府请见，亦被大世子一口回绝。”
“公主乃柔然的金枝玉叶。许是府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叫公主知道了，大哥担心通过公主之口传到秃突佳将军乃至头兵可汗的耳朵里。”鬼话连篇，说得有理有据，遗憾的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日前祭祖大典之后，世子借搀扶公主上车之机当众轻薄公主，连娄夫人的训斥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这还不能说明相爷他已经。。。。。。”将头磕出了血，“众人皆看在眼里，大人尽可找人核实。”
“来人呐——”十指攥得咯咯作响，嗓音有些颤抖，低得不能再低，“拉出去砍了。”
“大人！大人——”被两名侍卫驾着胳膊，奋力扭打，“秃突佳将军说，大人只有这一次机会，您只有这一次机会啊！”
“啊”的一声惨叫，鸡鸣狗吠，人已被就地正法。
“大人，”兰改回屋复命，揣度着主子的心思，跪地一拜，“小的以为，这蠕蠕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你也滚，”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滚得越远越好。”突然戾声咆哮，抄起案头的一摞书籍狠狠砸向对方，“滚！都给我滚！滚得远远地，不要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