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再次不期而遇,实在是意料之外。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所有在街头偶遇的游击队员都可以用“后巷见”这句话打招呼,香港岛不大,后巷其数可计,我猜时间久了,每个人胸中都可以绘制出一张“作战地图”。只是与张志明的重逢,有些尴尬。坦白讲,我并不是多么厚道的人,也会以洞悉别人的底细或不堪往事为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张志明面前,我总觉得有一点点羞愧。
再次来到那条后巷抽烟时,他已经在那里了,全班人马都在。
见我走过去,小红操着乡音,战友般热情招呼,我相信那绝非出于职业习惯:“春叫来啦!”
“还叫春呢!春—娇—,拜托!”Bitto纠正她说。
“切,你的广东话很标准吗?”小红不服气。
“反正比你标准!”Bitto反咬一句,又问我,“吃不吃鸡翅?”只见垃圾桶顶上铺着杂志,三个烤鸡翅躺在敞开的盒子里冒着热气。周围人除了志明,人手一个。
“好呀!”我不客气地上手拿了一个就啃,“你也不怕人家客人投诉你?”
“实话告诉你,很少有人真打电话去投诉,就算真被投诉了,就赖厨房下单的时候给少了呗。这种事太多了,下回我再拿个pizza出来大家吃。”
“哈哈,谢谢Bitto呀!”
“不谢,你叫我外号就可以啦!”
“你外号是什么?”
“啊?你不知道我的外号?就是‘臭阿三’呗。”
我边吃边笑,嘴巴忙不过来。
“得了吧。上次我叫你,你还跟我翻脸了呢!”Joseph插嘴。
“那能一样么?我这样叫自己可以,你叫就不可以。”
“哦,那你说我早泄就可以?”Joseph较真追问。
“那个……我说句公道话,”一直在一旁喝着咖啡笑而不语的志明接过话头,“说你早泄这件事呢,是没有歧视成分的,这纯粹是对你本身性能力的客观描述。”
“屌你!你怎么知道我早泄?”Joseph在我们几个女人的笑声中负隅顽抗。
“老兄,”李公公拿出劝慰的口吻,摇头说,“你叫这么个倒霉名字—Joseph—早泄夫,真怪不得别人啊。”
“这个名字是我小时候参加教会神父给起的呢!”
看Joseph傻乎乎辩解的恼火样子,Patty决定再添上一把柴,“啊,那你早泄的毛病似乎就是神的旨意了哎,你只能认命了……”嘻嘻哈哈中吃完鸡翅,我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志明把火机伸到我面前,“咔嚓”一声点燃。我伸出手拢在他拿火机的手上,遮住火苗挡住风,引燃香烟,然后用手指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致谢。我不是对所有给我点烟的人都这样致谢的。
“你跟你这帮同事都这么不积口德啊?是不是所有做广告的都这么mean啊?”我嗔怪地问志明。
“呃,没什么联系吧。我们这组特别缺德而已。”他坦然回答,又看看表,跟大家打招呼,“先走了。”
“这就走?刚下来没一会儿啊。”公公问。
“去街口交台费。”志明边往外走边说。
“什么?去什么‘口交’来着?”Joseph又犯贱。
“无聊……”我甩Joseph一句,又问志明,“你往哪边走?”
“就前边。”
“哦……那我也闪了,陪你一块儿走。”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志明所说的“前边”到底是哪边。
“就是嘛,一起去街—口交—台费喽!”Joseph大概还在为刚刚大家对他“早泄”的奚落耿耿于怀。
“幼稚。”
“白痴。”
我和志明一人笑骂了Joseph一句,走出巷口。
上了天桥,我决定把那晚在便利店遇到他的事告诉他:“那个……其实我见过你。”
“是吗?好像没印象啊……”他的笑里有几分得意,大概以为我是在跟他搭讪。但我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你上个礼拜是不是去过铜锣湾那间KTV?”
“你怎么知道?”他有点儿吃惊。
“看,就是那天嘛!你去对面的SevenEleven来着吧?”这下轮到我得意了。
“不是吧……你记性够好的啊!随便在SevenEleven见着个人就能记住?”
“想记不住都不行啊,你都醉成那样了!”我把他醉醺醺跟店员玩“虚拟”骰子的轶事复述给他听。
“你够有创意的啊!六个六!”我笑着挤兑他。
“呃……”他尴尬地笑笑,“那天晚上我好像是跑到那间SevenEleven去了……完了完了,喝断片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我二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醉成那样的人哎。”
“那……你今年多大了?”
“你还是少来这套吧,总之比你大!”我笑着避而不答。
他夸张地上下打量我一番,“比我大?哪儿比我大啊?”
“可恶,又来这套……”我假装生气,扯开话题,“哎,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香港很少见到UFO啊?人家外国怎么总有UFO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还真能扯。
他竟然认真想了想,指指天上说,“你看看,能见到才怪,都被这些大厦遮住了。就算UFO飞过一万次,又有多少人能留意到啊?
外国没这么多楼嘛,天也就大一些,人能看到的范围也宽很多。哎?
你喜欢UFO啊?”
“还可以吧。”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扯出UFO来聊。
可是他却颇有兴致地继续探讨,“那你听说过以前华富村UFO事件吗?特厉害!四十多年前,有人在华富村看见一架巨大的UFO,而且飞得巨近无比。不过那时侯的人不知道这玩意儿应该叫UFO,就管它叫观音显灵。最后据说英国政府都语焉不详,存进秘密档案了……”
“不是吧……说得有模有样,就跟你见过似的。”他突然这样正经讲话,搞得我有点嘀咕。
“你没听说过啊?”
“完全没听说过。你自己瞎编的吧……你见过啊?”他越认真我越怀疑。
“那倒没有,那时侯我还没出生呢。听我舅舅讲的,当时我还上网搜这件事的资料看来着。真有这回事,”见我没反应,他有点儿急,“不信的话,我一会儿回办公室就把那条新闻发给你看,给我你email。”
“好啊。啱channel*@ymail.com。”
“啊?怎么个啱channel法?email地址还可以有中文呢啊?”
“是armchannel。a-r-m的arm,channel就是c-h-a-n-n-e-l。”我把email的每一个字母拼出来。
“你这email还能再复杂点儿吗?”他笑着掏出电话,“电话多少?你短信给我得了。”
“干吗?假装要我email,其实是要电话吧。”我得意地冲他笑。
“有病。要电话我早就直接管你要了。”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决定不相信他为自己的辩护。“67341584。”
他一边记下电话拨给我,一边认真地说,“找到就发给你。”
下了天桥,志明就往左边走了。我存下他的电话,仰头望望逼仄的天空线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跟着他走到了公司对面的街上,只好又上了天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