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我无数次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拉起身旁穿着水手校服的同班女生的手。可是走出影院,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在大街上牵起她的手。从此之后我发现自己在恋情的初期,总像一只渴望拥抱同类的刺猬,小心翼翼。是否捅破这层窗户纸,我需要再想一想,我认为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往往就是在这“想一想”的当口,另一只刺猬已经无心再等,失望地离开,就像突然有一天女水手不再接受放学一起看电影的邀请。可当我收拾心情打算开始关注邻校的旗袍校服时,女水手又再次带着她甜甜的笑意出现在我面前。
我大概知道春娇为什么生我的气,她是另一只小心翼翼的刺猬,可能就快无心再等下去了。可是如果一个男人在十五岁时都讲不出“我喜欢你”这句告白,就更别指望这句话能从他三十岁的嘴里冒出来,何况我认识她还不到一个礼拜。
不过眼下需要我首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跟刺猬拥抱,而是在午夜十二点前尽量买下便利店里所有薄荷味的LuckyStrike。印象中上一次抢购活动中的热门商品是口罩。那也是一个春天,全港爆发呼吸道传染病,在致命病毒的威胁下全城人心惶惶,囤积着各种型号的口罩和消毒药水。而跟随今年的春天一起到来的财政预算案,则掀起了香烟的限时抢购。因为我们那位外貌酷似品客薯片大叔的财政司长突然宣布,即刻调整烟草税,每一包烟增加十块钱。
作为一个对本土UFO新闻更感兴趣的人,我并不以自己的政治冷感为耻。每年的财政预算案和施政报告很少真正触动过我。而我对一直遭人诟病的品客财长本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只是很好奇,至今还在用floppy装文件的财长,府邸的电脑得多么复古,政府是不是还得去旧货店批量采购有floppydiskdrive的旧电脑给立法会成员?不过这次我有些生他的气,这烟草税未免也加得太多,难免让人在第一时间联想到传说中他比美国总统还要高的薪水。
经济危机中叫苦不迭的中产阶级等来财长一句“自己救自己”,何况本来就是“自作自受”的烟民?如今世界上似乎唯一可以被政治不正确地公然歧视的人群就是烟民了。所以留给他们的自救时间只有一晚。
我关上电视,穿了外套下楼,疾速步行光顾了附近三家便利店和两个小卖店,却发现自己晚了一步,只在最后一家小卖店里截获了七包,而其他四家的香烟货架早就被“洗劫”一空。我到地库取了车,想着繁华地段的便利店存货会比小区里多一些,打算去铜锣湾、湾仔一带看看。我把那七包烟扔在副驾驶座上,给公公拨了电话。
“他妈的一包涨十块钱,那个死品客佬不如去抢啦!”没等我说话,公公在另一头已经破口大骂。
“是啊,晚上十二点之后就开始抢钱了。”
“我想去你家那边再补点儿货。”
“你不用过来了,这边儿已经没了。你那边呢?”
“我正转着呢,你过来吗?”
“这样儿吧,我们分头找,我打算去铜锣湾那边看看。如果你那边有绿Luck的话,就麻烦帮我买了吧,回头我给你钱。有多少我全要!”我发现自己像个暴发户买房置地一样豪气冲天。
一路辗转到了铜锣湾,我停好车赶紧往便利店走,否则赶在涨价前买烟省下的钱还不够我缴停车费。我走进店里,竟然看见前来扫货的春娇。
“Capri,全部!”她口气也像个突然穿上皮草的富婆,吆五喝六。店员从货架上揽下来十几包摆在柜台上,“小姐,Capri只有这么多了……”
“我全要了!”她甚至挥舞着手里的钱包。
我走到她身后,迟疑了一下,对店员说,“劳驾,绿Luck。”
她回过头,和店员一起惊诧地望着我。我被看得有点儿发毛,补充说,“全都要了。”
春娇撇撇嘴,讥笑我说,“还说戒烟呢,不怕阳痿啊买这么多?”
我看看柜台上分成的两堆的烟,一边是印着“吸烟可引致阳痿”的绿色LuckyStrike,一边是印着“吸烟可引致皮肤老化”的Capri,笑着反驳她,“你都不怕皱纹,我怕什么?”
店员把十几包Capri装进塑料袋,“小姐,谢谢您,五百一十五块。”
春娇把手里的钱包拍在八达通*付款机上。
“小姐,钱不够呃,您八达通里只有四百二十多。”店员抱歉地提醒说。
我赶忙把自己的八达通拍上去,说了句“我给吧”,就“嘟”地一声替她付了钱。
“我一会儿还给你。”春娇丝毫不领我的情,冷冷地说。
“不用啦。”我悻悻地说。
“先生,您这边一共是四百零六块。”店员又转向我。
我把八达通贴过去,发现里面只剩下十几块钱。
“钱不够呃先生。”店员又无奈地冲我摇摇头。
话音未落,春娇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八达通拍上去,正好够付款。
我感激地看看她。
“那你们分开装还是放一起呢?”店员用探询的目光分别看了看我和春娇。他问了一个颇严肃的问题。此刻的他彷佛不是一个便利店店员,而是个肩负神圣使命的婚礼牧师,目光坚定、充满期待,就要奉主耶稣的名宣布:“你们为神所配合的夫妇,任何人不可把你们分开。”
可是显然“新娘”讨厌牧师的提问,看她的表情简直连耶稣都一块儿讨厌了。我不想自讨没趣,回答说:“分开。”谁知她阴沉着脸,脱口而出的却是“一起”。我知道自己又搞错了状况,赶紧改口说“一起吧”,而她又心灰意冷地改口说“那分开”。我在心里叫苦不迭。
店员牧师不知道听谁的好,于是又给“新人们”一个补充提示。
他义正词严地宣布:“今天是‘无塑料袋日’,分开的话,每个塑料袋要五毛钱。”
感谢绿色份子多年来积极不懈的斗争和努力,为我们争取到了“无塑料袋日”,也给我和春娇在一起提供了一个不错的理由—节省五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