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斌忙着张罗，刘建明也没闲着。
再过半个小时，东都置业将召开股东大会，讨论的焦点正是裕隆连锁。
刘建明正琢磨着，思绪却被敲门声搅乱了，进门的是公司的另一位副总，朱剑锋。
“剑锋，考虑得怎么样了？”
见过高群芳的第二天上午，刘建明曾把朱剑锋叫到办公室，提起了收购裕隆连锁一事，并给出了两天的时间期限，让他权衡利弊，好好琢磨琢磨这档子事情。
“刘董，你真的准备吃掉裕隆连锁？”朱剑锋的话，是疑问，更像是反问。
朱剑锋，三十六岁，海归博士，剑桥商学院的高才生。三年前，学成归来，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三无资源，回东州三年，换了五六家公司，总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在他看来，许多企业根本不存在着管理，完全是“人治”，施行的是“一言堂”。公司的规划、方向、决策，仅凭创始人一个人的喜好。
如果说，朱剑锋是匹千里马的话，刘建明就是相中他的那个伯乐。当时，正逢东都置业收购商业大厦之际，各种渠道的舆论炒得沸沸扬扬。朱剑锋闲来无事，在东州本地的一家财经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颇有见地的文章，剖析了各种利弊，深得刘建明之心。
第二天，刘建明通过杂志社总编这层关系，把朱剑锋请到了办公室。经过两三个小时的交谈，刘建明最终把朱剑锋纳入麾下，并委以重任，让他担任公司副总一职，主管兼并收购业务。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刘建明反问道。
“刘董，裕隆连锁毕竟是条大鱼，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怕会出问题。”
“出问题，会出什么问题？”刘建明又追问道。
“刘董，据我所知，裕隆系几年前就已经‘起火’了。要不是银行在背后支持，早就破产了。而且，作为集团三大板块之一的裕隆连锁，一直扮演着非常尴尬的角色。裕隆系的主业是电子信息，当初进入连锁超市领域，完全是为了转嫁风险。把其他两大板块——电子信息和机电设备的风险，转嫁到裕隆连锁的头上。集团的高层只是把裕隆连锁当做安置下岗职工的工具使用，根本就不考虑盈利和发展，更谈不上有专业的管理团队。还有，裕隆系原先是一家国企，邱泽凯等人接盘后，许多方面还带有浓厚的国企色彩。我怕收购之后，很难融入公司的企业文化。”朱剑锋表现出了和高群芳同样的担忧。
“你的意思是说，裕隆连锁对于裕隆系而言，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因此，集团高层，包括邱泽凯等几个股东，准备把这个大包袱甩给我们。”刘建明避轻就重，并没有提到是否“兼并”一事。
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没错！”朱剑锋点了点头，“更何况，裕隆系还只是有这方面的意向，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条件。我想，他们是有意在藏着掖着，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因此，我觉得我们不能过于主动。过于主动了，就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剑锋，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对于我们东都置业的确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别人心中有算盘，刘建明的心中也有一杆秤。即便是收购，也要围绕着商业地产这个支点来转。他在年初的规划会上曾提出，如今的东都置业，羽翼丰满，现金流充足，已经是东州商业地产领域的领头羊。因此，眼光要放长远些，不应该再在原地踏步，在这个行业里头做文章，而是要建立一个产业体系，一个可以容纳大型购物广场、CBD、大卖场、连锁超市、物流配送、食品加工的产业体系。
去年年中拿下荣盛集团之后，紧接着刘建明就利用荣盛集团现有的厂房、冷库，做出了建生鲜熟食加工中心的规划。目的很明确，为公司旗下的百货商城和超市提供上游产品供应服务。他这一步棋，可谓是未雨绸缪，颇具预见性。只要顺利拿下裕隆连锁，这盘大棋局很快就能盘活。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裕隆连锁依然是东州规模最大的连锁超市，拥有一百六十八家分店。这么大的摊子，物流和供货跟不上就容易卡壳。一卡壳，就会出现资金周转不灵的局面。资金周转不灵，就会拖公司的后腿，拖得时间久了，一旦形成恶性循环，整个公司都有可能被拖垮。类似的“惨剧”刘建明曾亲眼见过。
“刘董，这的确是次机会。不过，这么大的事情，还要上股东大会讨论。”朱剑锋又提醒道。
刘建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想要收购裕隆连锁，和裕隆系之间的谈判、掰手腕、讨价还价很重要。但是，这必须基于一个前提，东都置业内部，尤其是高层，对收购案有着一致的看法。或者说，大多数股东的意见是统一的，攘外必先安内。
“剑锋，等会儿上了股东大会，我希望你能站稳立场。”刘建明暗示道。
“刘董，我明白。”
同为民营企业，东都置业和花园集团以及裕隆集团有着许多的差异。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掌门人的拍板权。简单地说，是股权分配形式不同。
在花园集团，陈伟斌掌控着100%的股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凡是他说的话，下面的人都要照办；凡是他做出的决策，下面的人都要坚决执行。这就是花园集团内部的“两个凡是”，也是中国民营企业“家长集中制”的缩影。
至于裕隆集团，因为历史的原因，才有了十来个股东。否则，邱泽凯这个董事长也不会允许股权旁落。
东都置业的情况则不同。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刘建明只拥有74%的股份，剩下的26%比较分散，有些股份甚至掌握在公司一线员工的手中。
至于原因，源于两年前刘建明的一次改革。那次“稀释股权”改革，引发了业界的地震。刘建明将手上持有的100%的股份，分阶段、有选择性地以赠送的方式，给予在公司表现优秀的员工。在旁人看来，刘建明的改革，等于慢性自杀。但是，刘建明却认为，这是民营企业必须要经历的坎。破茧才能成蝶，只有迈过这道坎，民营企业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活得更久。什么叫真正优秀的民营企业？用刘建明的话概括，很简单：掌舵者在与不在，公司都能正常运转，不掉链子。当然，刘建明也有底线，底线就是，无论怎么稀释，作为大股东，他个人所持有的股份不能低于51%。
东都置业，共有十九名股东，刘建明加五位高层，五位高层，素有“五虎将”之称。剩余的十三名，有六名是公司的中层，七名是一线的员工。一上来，刘建明并没有过多铺垫，直接是开门见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了描述。这也是在释放一种信号，这件事极为重要。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接下来大家畅所欲言，谈谈各自的看法。”说完，刘建明环顾四周。而后，在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高群芳和朱剑锋。
“我同意收购裕隆连锁。虽说裕隆连锁已经连续五年亏损，但底子还是好的。平时，在工作上，我和裕隆连锁的某些高管也有接触，也听他们抱怨过裕隆连锁存在的问题。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第一，作为曾经的国企，裕隆系旗下的子公司，思想僵化，缺乏先进的管理理念。第二，裕隆连锁的定位存在着问题，作为社区超市，商品定价过高，不能吸引更多的消费人群。商品一旦滞销，现金流就会出问题，和供货商之间的关系也会搞僵。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裕隆连锁长期被压制，享受着不公平的待遇。一直以来，裕隆系只是把它当做融资和职工安置的渠道。我相信，只要我们接盘，再凭着多年收购企业的经验，一定能够扭转裕隆连锁的颓势，转亏为盈。”高群芳第一个站出来，亮明态度。
作为公司的副总，高群芳的手上握有东都置业2%的股份。之前，就裕隆连锁一事，刘建明和她沟通过。因此，她也早有思想准备。
“一定能吗，高总？”公司的另一位副总刘文睿接过话，反问道。
刘文睿，除了是公司的副总，还有另外一个更为特殊的身份：刘建明的独子，东都置业未来的接班人。刘文睿三年前从东州大学毕业后，便进了东都置业，没有具体的头衔和职务，一直跟着刘建明学习。经过两年的锻炼，去年年初，刘建明开始放权，让他独立负责中岛百货的运转。刘文睿也算争气，一年多的时间，在他的治理下，中岛百货迎来了崭新的局面，步入了正轨。这一切，刘建明都看在眼里。从刘文睿的身上，刘建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有魄力，敢拼搏，但是还不够成熟，过于锋芒毕露。因此，刘建明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给予他过多的称赞和表扬。年轻人嘛，就要多打磨打磨，甚至是多摔几个跟头，多经受几次挫折，也未尝不是好事。
其实，关于刘文睿未来的方向，刘建明一度很迷茫，很纠结。
商人，生意做得再怎么大，再怎么叱咤风云，都顶着极大的风险。因此，刘建明曾经有过一个想法，不让儿子刘文睿来接这个班。至于具体干什么，由他的兴趣来决定。但是他不接班，东都置业这么大的摊子，谁来接管呢？
民营企业选择接班人，一般而言，有两种模式。
第一，子承父业，名正言顺。第二，职业经理人接班，这种模式，很少见。中国的民营企业，大多被打上深刻的家族烙印。让一个外人来接班，合适吗？你能完全做到信任职业经理人吗？万一职业经理人搞砸了，令你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这样的风险会不会过大？如果选择后者，刘建明心中的第一人选就是高群芳，或者朱剑锋。
三年前，刘文睿毕业。就此问题，刘建明曾找他深谈过一次。刘文睿的态度很坚决，进东都置业，其他的从未考虑过。既然如此，刘建明只好尊重他的决定。经过两年多的锻炼，今年年中，才给了他一顶“副总”的帽子，并授予了5%的股份。
刘文睿接着说：“我反对这起收购案。不管裕隆连锁是不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休克鱼，我都反对。这几年，公司连续收购了几家企业，虽说消化得都不错，基本上都步入了正轨，转亏为盈。但是想要真正收回几千万、上亿的成本，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现在再去收购裕隆连锁，公司的资金链就会吃紧。万一带来不良效应，该怎么办？还有，相比较之前的几家企业，裕隆连锁的摊子更大，情况更复杂，特别是上千名员工的安置问题。我个人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关于收购事宜，前天晚上，刘建明特意在家中和刘文睿通过气，为此，父子俩还发生了争执。至于理由，刘文睿刚才说的只是表面上的，更深层次的是他对刘建明有恨意。近些年，刘建明一直在为稀释股权做铺垫，分步骤地从外面聘请懂管理通业务的职业经理人担任公司要职。如此，势必要对公司原先管理层进行“大清洗”。
而被刘建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就是妻子舒扬。此前，舒扬在公司担任总经理一职。她退下来之后，总经理一职由刘建明这个董事长兼任。都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刘建明承认，妻子舒扬对东都置业有着很大的贡献。但是，长期的家族化经营模式带来了极大的弊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人浮于事，相互推诿、扯皮成了顽疾。再不动大手术，一旦病入膏肓成了绝症，再动手可就晚了。
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刘建明才说服了舒扬选择“退位”。有了表率，其他的元老即便有怨言，也只好跟上舒扬的步伐。稀释股权，刘文睿心中本就有气，更没想到的是，爸爸居然把妈妈逼下了台。他实在想不通，爸爸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对此，刘建明也没有过多解释。
“大家还有没有其他的看法，说说看！”刘建明道。
他深知，这种场合，作为公司的掌门人是不能急于表态的。操之过急，板上钉钉，股东大会也就失去了意义。尽管许多时候，股东大会只是象征性的。但是这种象征性也是一种需要，企业文化的需要。
“我同意刘总的意见，民营企业，现金为王。想要收购裕隆连锁，必定要拿出过亿的真金白银，这对公司的资金链是一种很大的压力！”公司财务总监孙亚莉，把票投给了刘文睿。
孙亚莉，是财务分析方面的专家。两年前，刘建明花高薪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普华永道，挖来了孙亚莉掌管东都置业的经济命脉。孙亚莉的分析和出发点是公司的财务状况，不带有任何的私人感情。自从进东都置业那一天起，她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毕竟，民营企业就相当于一个小王国，内部关系盘根交错，难以梳理。凡事保持客观的态度，才能避开锋芒，尽可能少得罪人。
“现金流有压力，完全可以借用贷款或者融资的渠道来暂时缓解。别忘了，我们在农商行有着两个亿的授信额度。”朱剑锋考虑再三，还是做出了支持刘建明的选择。
一方支持，一方反对，双方各有理据。
刘建明轻咳了一声，淡淡地说：“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都是为了公司的大局着想。有争执，甚至有矛盾，都是好事。大家也没必要急着下结论，这么大的收购案，需要经过长期的讨论和研究才能做定夺。我记得去年并购商业大厦，前前后后我们开了不下十次会。这样，会后大家再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想法，可以在下一次的股东大会上说，也可以直接来找我沟通。”
刘建明态度模糊地为股东大会画上了句号。会后，他刚回到办公室，吕志刚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建明，上股东大会了吗？”吕志刚直截了当地问。
“吕会长，不瞒你说，刚结束。”
“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股东们有不同的意见，我也不好拍板。”
“建明，你可是东都置业的创始人、大股东。该果断的时候就得果断，该拍板的时候就得拍板。否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