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杭州终于迎来一场罕有的大雪。
酒楼恢复了生机,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当天空飘起雪时,店里的小二,路边的小贩,码头的苦力,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朝着天空或者窗外看去,露出最为真挚的喜悦。
而陈净墨站在酒楼的房间里,对着窗外的天,流下泪来。
陈净墨变得更为孤单。
雪在飘,慢慢填满大地。
不论子游到底身在何处,她已经幻化为陈净墨身边的一切。
有时,陈净墨甚至想要忘掉她,在身处与于子游生活或者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对于独自一人的陈净墨未必不是折磨。
陈净墨想她,独自一人吃饭时,便想到那一晚子游做给他简单温暖的一碗面,回到子游的房间,总是避不开那把噩梦一般的椅子。
陷入回忆地继续生活,是任何人都不能承受的事。
他开始记不清子游的模样,却总能感到她。
逃开这里会好一些么?不,不会。
他能远走,但他逃不开自己的梦。
子游,是过去,也是未来。
但若是能再见到她,或是能在一起,便是开心的。
只是,再见时,不知能否如他们第一次相见时跨过时间的如风般的温柔。
这大雪足足下了三日。
每日,陈净墨便拿着一壶酒坐在与子游初见的亭子里。
他只穿着单薄的秋衣,只带着一壶就酒,便要在这里坐等一天。
雪已厚达三尺,寒气更胜,湖中人鸟声俱绝。
雪,封冻住本有的树木的绿。纯白的雪卧在仍是绿色的枝叶之上,绿白相间,甚是动人。
而湖面上,白雾茫茫,在阴霾的天色下,浑然一体。
在这如纸白的画卷中,只有长堤的一痕,亭子的一笔,亭中陈净墨的一点,便寂寥无比。
子游没有出现。
陈净墨陷入无力的回忆和深深的失落之中。
忽然,踩在雪上发出独特的吱吱声音的脚步声,缓缓向陈净墨袭来。
陈净墨不敢回头。
“原来你竟然躲在酒楼。”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浑厚的声音。
陈净墨心中一惊,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熟悉的身影。
“你终于来找我了。”陈净墨眼中冰冷,充满冷漠的声音说道。
“自从听说你被罢免杭州知府,我就已经开始找你。”那人坐了下来。
“你不用再找我了,我再也不会帮你们做任何事。”陈净墨道。
那人忽然大笑一声,“帮?这不也是你所渴望的事?”
陈净墨冷笑一声,“现在,我不渴望。”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那人嘲弄地骂道。
“恩?我被发配至云南充军的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陈净墨冷冷说道。
“你在胡说什么?”
“当年,是你们故意告发我才使得我被发配云南。本可以逃过东厂的追杀,却被你们生生拉进东厂的眼里。如今,我倒是明白了不少的事。”陈净墨道。
那人不言,做出倾听的姿态。
“当年东厂屠杀书院,我本是漏网之鱼,在走投无路时,你来找我,说什么可以让我入朝为官。之后,我便被流放云南。我查实过,在名册丢失的情况,当时,我只告诉了你,也就是说只有你知道我是那个被漏掉的人。幸好,当时屠杀的事弄得满城风雨,东厂收紧了手,一时不敢再有杀戮,只是把我赶到云南。那时,云南兵荒马乱,去云南只不过是死得慢一些罢了,况且,对于我这样不知名的小小书生,东厂更没有必要花力气派人追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而如今,我才明白更多的事。你们的计谋真是长远地叫人无处可想。”
“那你说说看吧。”那人嘲弄一笑。
“虽然你们声称是反对东厂的人士,常年在书院听先生每月一次的会讲而深受感动,从而告诉我说找到我是因为想要帮助书院。而且,我也一直相信。直到最近见到易安,才明白,并不是那样。直至我从云南逃回到京城,找到易安,在他的帮助下从而才做了官,之后,你们才联络到我,在你们的庇护下,我的仕途十分顺利,竟也在两年之中坐到二品。虽然你们要求我对易安保密,但我当时仍然相信,你们是朝中唯一的忠诚之士。其实,你们只是结党的一群官员,因为东厂侵犯你们的利益,打着为天下苍生之名,实质在推倒东厂。而我,是你们一开始就想要除去的人。因为我在书院从而认识很多你们的人,而且,你们找到我后,我也了解不少你们的秘密。而你们在京城惊异地见到我,才打算利用我来在明面上对付东厂。在上奏了明摆会有危险的奏折后,我却完好地被贬到杭州。当时,我惊讶于你们的能力。”
陈净墨顿了顿,又缓缓地看着那人说道:“其实,你们这样做,实则把我推向了危险的境地,自此之后,东厂便对准了我。这样,东厂根本在我的身上查不出任何有关你们的事。而你们得以有机会再在朝中暗地里对付东厂。但东厂不会因为我这样的小官和意外性的贬謫就将东厂的主力杀手派在我身边。而令我更为惊讶的是,我无意间发现,杭州知府历任知府竟然是书院的先生,还有一些下场很惨的人,而他们的共同点是反对东厂。我猜测,你们早已存在,而这些人可能和我一样,是你们的棋子罢了,你们不只是反对东厂,其实,你们反对任何有违你们利益的任何人。常年的一样的手段,当然会引起东厂的注意。而东厂如此费力,却找不出你们一点点的痕迹和秘密。”
“你的猜测很有意思。”那人笑道。
陈净墨不想再说下去,黯然转身,“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只想等到一个人。”
忽然,陈净墨听到身后倒下的声音,转头发现那人头部被插进毒器毙命。
陈净墨心中一惊,看见湖中心的孤山脚下隐隐绰绰闪着一个身影,看不清,在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