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子游刚入房中,灯忽然亮了。但她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然后缓缓走近坐在桌旁的人,目光坚定冷漠。
烛光摇曳,映在一张俊美的脸上,苍白,冷漠。
“我早说过,陈净墨不是好对付的。他用坦白来对付你的委婉,你吃了大亏,现在还不知道!你今天的鲁莽行事,已经完全暴露你的身份!”说着,那人起身背对子游。
“是我失策了,我会再想办法。”她的眼中闪着的光焰,诡异而坚决。
“你记住,这次的目的并不是让你除掉他,而是弄清他的身份。东厂近几年被一股势力所威胁,你要查清到底是些什么人?”这声音有种难以言说的威严,即使是最简单的话,在他的口中说出,就会变得神圣而无法抗拒。
子游低头思忖道:“你是说他可能是威胁东厂的人?”
“不错,利用他,将所有人查出来,这样才能彻底清除。陈净墨这次贬官,很是可疑。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会牵动身边的人,像在官场这种地方跟是如此。而他的贬谪丝毫没有影响到身边人,他的一些朋友甚至还升了官。他这次来杭州,必定是有什么事情,你要查清楚,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那人顿了顿,又道:“他如果真是所预料的身份的话,你就是他等待的那个人,他会知道东厂必定有所察觉,也会料到东厂会派人对付他,你的出现就是自投罗网。不过,这样的局面也未必不好,他若是再来找你,你就好好应付。若是他不来找你,那你就要小心,他就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那人突然不语,瞳孔收缩,眉头紧皱,在烛光下显得冷漠如冰,心事重重。
“我明白了。”
“有什么动静,就告诉我。”那人说完,向门口走去。“还有,你今晚很美。”
听着脚步声远去,子游转身躺在**上,射出一根银针将灯熄灭。
子游轻轻叹了口气。清风徐来,她簌簌地抖,一切深埋心底的泪从心头涌出。
她早已是无泪之女,在训练中,情感早已湮没了。
可,为什么,泪,却流出。
那时,她十七八岁,不甘摆布,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依依相守,远走高飞。
可她越来越发现,像她这样日日戴着面具而活着的,没人能了解她,喜欢她,接受她,甚至包括和她从小一起生活的那个人。
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
她一个人站在西湖边,任由冷水滑进衣裳,浇入心里。她目光无情地,坚定远望。
她不甘。她只能靠自己。
在酒楼这个地方,一切得失成败,是非爱恨功过古怪地交织着,使得她有一种不自觉的放荡,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她懂得,谁不可动摇,谁可以收买。
异己是容不下的,容下了,自己便没有立足之地。
这里,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可,她现在累了,难道要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也不可能,若是人老珠黄,她就必须换种存活方式。
想到这,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她又将灯点亮。叫人备好热水,洗完了澡,便坐在镜前,梳理起自己的头发。
她享受着所有女人羡慕的富贵,她明白这些是用什么换来的。
充斥着死亡、暴力、冰冷的牢房,她永远也忘不了,也逃不掉。
但她也明白,那些过着正常平凡生活女子的恼处。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走近窗前,凝视着西湖边的那个亭子。目光凝重。
五
日子平静地向前流去。
陈净墨正伏案研究着水坝图。他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淡淡一笑。
易安来了。
"怎样了?"易安掂起茶杯,呷了口茶,目光扫视着图纸。
"其实,主要是银子的问题。"陈净墨用手抚着下巴,表情凝重。
他们沉默了好久。
"这几日做孝子的滋味怎样?"陈净墨忽然笑道。
"孝子不好做、小官也不好做。"易安苦笑道。
陈净墨也苦笑。
"你认识陆子游么?"陈净墨问道。
"你见过她了?"易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那日宴会后,在一起喝了酒。"陈净墨淡淡地说。
"是她主动找你么?"
"是"
"怪得很,这人向来只与高官打交道,你得罪她了么?"易安若有所思地说。
"我得罪了很多人,但有时却不知道。"陈笑道。
"你还是小心得好,间接死在她手上的很多。"易安慎重地说,然后端起茶抿了口。
陈净墨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易安,面无表情。
易安望了望他,转身便走了。
不一会儿,陈净墨收到提刑按察使的催促信。
水坝的事耽搁不得了,陈净墨心中暗道。
陈净墨忽觉心中沉闷,便走出门去。
六
清风抚着湖边的柳枝,天有些暗沉。
陈净墨沿西湖走了一圈后,坐在亭子下休息。
"累了吧,喝口水。"又是那晚的柔声。
陈净墨笑着接过水杯,淡淡一笑。
“谢了。”陈净墨吞了下去。
"原来,酒和水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子游笑道,然后坐了下来。
"所以说,美酒都被我糟蹋了。陈净墨笑道。"
子游身着淡绿色纱衣,发髻下的余发在风中舞动。
陈净墨看得有些痴了。
子游淡淡地笑了。
"你是酒楼的舞姬?"陈净墨问。
"不,是楼主。"子游缓缓笑道。
"哦?"陈净墨露出惊异的目光。他没有想到她如此坦白地回答。忽然觉得东厂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得多,酒楼这种地方甚至是可以操控官场浮沉的幕后。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陈净墨不再问了。忽然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用手托着她的肩,散漫地望着远方。
有那么一刻,之前的深不可测的暗战随风化为流水般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