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陶家在建康城中还是小有名气的,虽然陶家大部分后人都已移居临安或更南之地,但陶晋泽这户的影响还是不容小觑。
陶家休妻之事,许多百姓也略有耳闻,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不但散播了消息,且将内容传得越来越悬乎了。
本在书院中帮着父亲整顿学堂的常烨哲,听到几个妇道人家在议论时,心中就有些惶惶,匆忙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找了个安分的小厮去打听些具体的。
晚些时候,小厮回来了,把建康城里沸沸扬扬的消息总结了一下才汇报而上。
“据说那沁梨坊的云央姑娘心性高傲,不愿嫁与有妇之夫,说要生生世世一双人。陶公子心许已久,终于在这些日子择了个妥当理由将自家娘子休了,准备张罗着将云央姑娘娶回家去。”
“竟有此事?!”常烨哲的眉毛险些从脸上飞出去,他那单薄的身子气得颤抖不止,隔了一会儿,又听见他碎碎念叨,“不能……不能……”
小厮劝阻无能,反被常烨哲训斥一番,只好悻悻退下。
常烨哲惴惴不安,深思好半天才离开了学堂,直奔家中而去。
*
沁梨坊前院。
尚雀毒哑一事,夜莺姑且压下不罚,也不许绿鹂再度插手,只吩咐素月去找瞎婆,看看她那处有没有解毒之物。
这可圆了素月的愿,她老早就想去看看瞎婆到底是怎么了,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是一口答应。
“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陪着就行。”郁苏月知道素月有些担心麦朵朵,为了让她放宽心,赶紧开口。
见麦朵朵此时待在前院,又有郁苏月作陪,也不那么担心,打了招呼便急急地走了。
适时,两名清倌走上楼来说要找麦朵朵学琴。
这可叫麦朵朵心虚不已,她这一身琴技不过是“自带技能”,压根不知道任何规则章法,让她如何教别人。
郁苏月虽不知麦朵朵真实心思如何,可见她面露难色,便起身替她回绝那两位清倌。
结果来人偏是沁梨坊中略有些名头的沧月与菩菩。
“咦,苏月也在此啊,落葵阁真是热闹呢。”菩菩是出了名的笑面虎,郁苏月一般都不接触。
沧月绕过郁苏月进了落葵阁,“听闻妹妹崴脚,一直想去后院看看你呢,总是没寻到机会。幸好今日见你来了前边。”
这话语里也是半真半假的意味,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麦朵朵也速速挤出笑容,“没有多大事的,就是要安分待两天。”
“妹妹真是安分,才来坊里没几天,又藏于后院,一时间慕名者更多,赚尽了人心呀。”菩菩也跟着进门,二人像是熟络不已一般,进来便坐在麦朵朵左右,笑盈盈地看向她。
郁苏月在此二人面前倒显得有些青涩稚嫩了。
换了平时,她还可以去隔壁搬尚雀这位大救兵,可现如今都是自顾不暇的阵势。
麦朵朵的心中倒没有郁苏月那样慌乱。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两位看着也不是寻常角色,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挑了夜莺和绿鹂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就必然不是单纯寒暄。
“都是云央不好,来了这么久了也没有去拜访二位姐姐,还望姐姐们原谅。”麦朵朵颔首做抱歉状,略有些出乎沧月和菩菩的预料。
郁苏月缓缓坐下,一言不发,心中却暗觉沧月和菩菩不知好歹。虽然她二人年纪长些,可坊中规矩不能乱,堂堂金牌乐伶怎么可能与她们称姐道妹?麦朵朵是不懂事的,可她还不是被沧月刚那番话给带乱的。
沧月比菩菩更老成些,见她接不上话,便打趣道,“云央真是好教养,难怪夜莺姨娘要将你安排在三楼。”
一向过得浑浑噩噩的麦朵朵现在有些开窍了,这一二三楼不仅仅是楼层,更是沁梨坊中的等级规矩。细看,也不难明白沧月和菩菩仍是清倌,无法越入乐伶之列——她二人姿色只略略出挑,并不能和三楼这群美、人相提并论。
想明白这一层,麦朵朵也就不难猜到她们来访的原因了。
“无论如何,云央都是新人,很多事情都还不明白,还望二位姑娘不吝赐教。”麦朵朵先看了看沧月和菩菩,接着再看向郁苏月。
郁苏月默然不语,眼神痴痴定定地落在门槛上。
“云央好生客气!”沧月抬手遮掩笑脸,“是我们有事要求你才是。”
听到这话,郁苏月微微撩起眼皮,余光瞥麦朵朵一眼,她显然还是镇定自若的模样。
难不成是想让自己去夜莺面前替她二人美言几句,让她们有机会可以升上三楼?
麦朵朵抿着嘴笑而不语,等沧月继续说。
沧月却也收了口,只抬眼看菩菩,菩菩清了清嗓子,接过话题去,“云央姑娘即将嫁入大门大户了,我二人羡慕这福气,可也自知求不来。然,如若能够借着姑娘的顺风,去那府上做个丫鬟也是三生有幸的。”
一番话让麦朵朵和郁苏月面面相觑。
什么嫁入大门大户?什么府上?
见麦朵朵和郁苏月那反应,正中沧月下怀,她并非有意拿这个消息来吓二人,只是早前猜到她们还未耳闻,想看看她们那反应罢了。
“看来云央姑娘真是要等到聘礼上门了,才知道喜从天降啊!”菩菩咯咯地笑,止也止不住。
“二位是有意来调笑云央的吧?”郁苏月脸上也堆着假笑,头上玫红色的花儿跟着乱颤。
沧月和菩菩即刻将大笑收敛,正经道,“全城都在传,陶家三公子休妻,欲娶云央,你们去街上打听打听便知真假。”
一股愁云爬上麦朵朵的面颊,沧月和菩菩见事情也挑得差不多了,便识趣地起身道别。
待她们走了一阵,郁苏月才皱着眉头启口,“虽然她二人有些好事,可并不是搬弄是非之辈,依我看,此事多半是真的。”
麦朵朵更愁了,“为了我休妻?这不是抹黑我吗?我什么都没有做!”
郁苏月也没了主意,“你别慌……素月一会儿回来了兴许也会带消息来,先等等看吧。”
另一边,素月才刚刚出门不久。
早前临行时,素月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又调转头回自己房间,准备备一瓶忘忧散放在身上以防万一。无意中见到麦朵朵刚来坊里时带来的两个瓶子,顺手也带在身上。
平时去找瞎婆,素月也不觉得路途多遥远,可今天却总觉得走了很久的样子。
小破屋还是那副摇摇欲坠之势,素月轻轻叩了叩木门。
“师傅?”
屋中无人应答。
素月听见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她深深吸一口气,又鼓起勇气再次抬起了手。
就在手指骨节即将落在门上的刹那,背后一股强力将素月抱起,猛然间闪到了巷子的另一个角落,而与此同时,小黑屋居然猛然爆炸!
等素月回神看到救她的人是瞎婆时,一颗赴死的心这才回归了原处。
回头去看,小黑屋已经面目全非,熊熊的火光占据了素月的全部视线。
“师傅……”
瞎婆长叹一声,“此处极为凶险,为师数日埋伏,只为逮到那狡诈的妖婆子,没想到却差点伤着你。”
“这是师傅布置的?!”素月有些惊慌,随即又马上缓过神,“师傅说的妖婆子,莫不是一个面上纹着图腾的妖妇?”
瞎婆冷哼一声,“丫头,你可是忘了师傅双目失明?”
“素月错了……”素月即刻噤声。
“不过这么说,你也是见过支使巫术的人了?来,跟师傅说说那人何容何貌?”
被瞎婆紧紧抓着手腕,不敢把自己差点被那巫妇骗走的事情说出来,只能按照麦朵朵描述过的原话叙述一遍。
“她面上刺着一个被环形穿透的三角,左右对称。”
“啊……果然是白阳族的人!”
瞎婆大叹一声,接着像受了惊吓一般,松开了被自己捏紧的素月的手腕。
“师傅,白阳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