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那么平静的过着,无波无澜,连徐方洁都不再挑三捡四。日子如果就这么平静下去,该有多好。几年以后,方大正总是这样想。
2003年,是一个多么特殊的年份啊。凡是中国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场灾难,人心惶惶,一早出去,不知晚上还能不能回来,直到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谈非色变”?
第一例非典被正式公开以后,方大正就敏感地意识道,这种恶魔般的传染病,或许会在短时间内波及到农村。农村的卫生条件、农村人的卫生习惯毕竟不比大城市市民,不管农村人同意不同意,这总归是事实。
“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中-央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等传到咱这儿,早就有办法。也就跟天花似的,接种疫苗就没问题了。”主管卫生的副乡长夏天雄在班子会上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报道说,这种病太厉害了,通过空气就能传播,那些医生护士,都是最讲卫生的吧,不还是被感染上了吗。”王世迁反驳道。
“那只是个别的,我想应该没多大问题。中-央是不是有点太重视了,这样草木皆兵的,也不怕把国-家搞乱了。”夏天雄蹙眉道。
“咱们这点眼光,还是别谈这件事,中-央既然公开了这件事,并作出了部署,肯定有足够的理由。那么多的专家学者,不是吃素的,种种后果都考虑在内了。让大家少出去,注重个人习惯,说不定还能引起一场革命呢。”方大正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话是这么说,县里正部署这个事儿,每村都设监控点,得耗费多大人力物力啊。”夏天雄担忧地说。
“这不是咱位考虑的问题,如果咱们这儿真出这么几例SARS,咱们可都受不了,还是老老实实地按要求来做吧。”任志永敲敲桌子,说道。
“对,任乡说的在理。别以为SARS离咱们很远,这种东西,看不到,摸不着,得上了,没有特效药,很快就破坏呼吸系统,直到夺去人的生命,大家还是议议怎么落实上级要求的事儿吧。”胡天佑制止了意见分歧双方的争论。
“得多买点口罩,乡里人出去,总得有第一道防线吧。一旦乡里的人传上这种病,全乡都得隔离,谁去部署这事儿呢。”夏天雄不再争论,他是主管副乡长,事情还得以他为主。
“嗯,任乡批一笔款子,专门用在防治非典上。”胡天佑道。
“光有口罩还不够,对公共场所还得用“84”普遍消一次毒,以后这种消毒定期坚持下去,直到非典结束。”任志永说道。
“这样,按照分工,大家各负其责,把各自负责的村都消毒一遍,做好宣传,让群众注意卫生,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说不定这是一次好机会,让村里更干净起来。”胡天佑嘴里叼着烟,大声说。
“还有,多听上面的招呼,上面有什么要求,只要传达到了,就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起来,这样的公共卫生事件,一点也马虎不得,不出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出了事儿,就是大事儿。咱们的脑袋里,那根弦儿得绷得紧紧的,平时怎么都好说,这件事儿上疏忽,到时候谁都保不了咱们!”
“多掂量掂量肩上的担子。从今天起,班子成员分成两大班,轮流在乡里值班儿,有手机的,24小时开机,没手机的,必须保证随时能够找得到。一旦出现情况,联系就要马上到位。这种时候,什么借口都不是借口!好了,会结束以后,大家都到片上逐村跑一趟,看看村里有什么情况没有。现在,各位祈祷的内容,就是千万别出发烧的。”胡天佑这一席话,让方大正看到了他的霸气外露,他知道,胡天佑是对的,在情况未明了之前,谁也不敢打包票上青坪会不出问题。
几个副职各自带齐“人马”,快速出发了。农村已经不比从前,家家有电视,老百姓也关心国家大事。疫情公开以后,大多数老百姓都紧张起来,事关身家性命的事儿,谁也不敢马虎。
东片的17个村儿,方大正心里是有底的,虽然自己在下青坪工作期间,这里也进行了一次换届选举,所幸的是,村书记连选连任的还算比较多,大多数自己认识,哪个村干部什么作风、什么特点、什么性格,他都知道个七大八。
他负责的这些村里,最不放心的有两个,一个是东口村,一个是缪家营村,这两个村的村书记是新当选的,年龄都不大,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在村里是不是震得住,群众服不服,他还不太清楚。
他先到了东口村,村庄不大,在上青坪的最东边。见到了村书记冷家平,方大正见过冷家平几次,但没有进行过深入的了解。冷家平退伍回乡不久,身上带着军人的气质,很严肃,也很干练。他在村里上位,用他的话说,是争来的。他的前任,是他的叔伯大爷,干得时间久了,年龄大了,思想也僵化了,一些新观念、新想法到他这儿准卡壳。
县上规定在村里担任村书记或村主任连续三十年的,每年都发一笔固定的钱。本家大爷之所以不下来,就是想凑够这个年头。冷家平看到他走了这么长时间,村里什么变化也没有,老百姓还是泥里来水里去,男人的责任感一下被激发了起来,想要干点事儿,就跟本家大爷摊牌了,可本家大爷已经培养好了接班人,是他的亲侄子冷家山。
叔伯的不如亲的,农村最讲究这个。冷家山成了他的对手,冷家平不怕,自己在外这么多年,复员回来后,又在外面闯荡,“斗争”经验也算比较丰富了。虽然有前任的支持,冷家山难与冷家平抗衡。
冷家平上位的同时,也为自己树了一个敌人。不是冷家山的心眼儿小,也不是前任书记的从中作梗,农村人情在那摆正,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干脆就唱“对台戏”。
这个情况,方大正了解过,这叔伯哥俩都还算年轻,冷家山年龄大些,快40岁了,冷家平刚32岁,都是一把好手。论本心,方大正比较看好冷家平,毕竟是部队培养出来的,而且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思想不会那么僵化。
“冷书记,今天来就是想看看村里的情况,全国正在闹非典,这情况你知道吗?”方大正递过一支烟,说道。
“知道,天天看电视,怎么会不知道。你嫂子买了好多板蓝根,还买了一大堆的萝卜和香菜,说能预防。村里那些娘们儿们也跟起哄,卫生所那点板蓝根都被买光了。”冷家平吸了一口烟。
“我们来的时候,胡书记刚给我们开了会,要求咱位各村进行普遍消毒。村里有啥打算?”
“一开始我还真没拿这非典当回事儿。我不是爱看新闻联播吗,每天都看,中-央这么重视,专家说出气就能传上,我就挺害怕的,前两天就用喇叭广播了,告诉大家伙儿怎么防。有的户已经自己消毒了,村里还有两毛钱,就买了消毒液,组织点人,定期消消毒。”方大正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冷家平还是有两把刷子,“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冷家平敢争这个村书记的位子,还是有点儿资本的。
“你刚才说板蓝根、香菜、白萝卜的,是听谁说的?”
“我们村的一个人说的,他家在北-京的亲戚,专门打电话来告诉他的。还让他出去带口罩,说北-京闹非典闹得可凶了。”方大正没有接话,看来,事态越来越严重了。
“哦,关注着村里有啥动静,告诉老百姓,没事儿别往人多的地方挤,都在家里猫着,非典通过飞沫传播,很厉害的。”冷家平想留他在村里吃饭,方大正说还要到缪家营去,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冷家平,就告辞离开了。
缪家营没有支部书记,村里一共8个党员,怎么选怎么是4:4,没有一个能超过半数。没办法,乡里就任命一个乡干部当了支部书记。村里这8名党员,对乡里的任命很不满意,任命的村书记杜春来也没有办法,跟方大正反映过了几次。
杜春来跟方大正一起来的,说是村里的书记,但工作大部分还是在乡里。作为乡农业站的副站长,杜春来对这样的安排已经司空见惯,他已经当过三个村的村书记。
“方书记,这个村应该好好整整了,一共8个党员,分成两派,什么事儿都对着干,啥事儿形不成决议,这样下去可怎么好?村里这点事儿,咱已经在农村工作这么多年了,不说门清也差不多,像缪家营这样的情况,真是少见。”
这种问题,方大正不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解决?他心里也没个谱儿,两派之间,力量均衡,外力无法介入,通过发展党-员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显然不太现实。发展党-员得开党-员大会,得表决通过,还是达不到法定的票数。
“你走访走访吧,看看村里有没有好苗子,打破力量均衡得靠发展新党-员,现在党-员年龄大多在五十岁左右,自然减员短时间内没指望。”方大正对杜春生道。
“嗯,我听说,有个小伙子在外面当兵,可能就要复员回来了,是不是党-员不知道,回来后什么立场也不知道,我再仔细摸摸情况吧。一共一百多人的村儿,几个党-员愣是选不出个村书记,这事儿,唉!”杜春生摇摇头,叹了口气。
“非典的事儿,村里人什么反应?”
“说啥的都有,有的不信这么远能传到村里来,有的说村里人都不出去就没事儿,有的说不让外面的人进村,还有的说自己注意一点儿就没事儿。不过,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却是不以为然,说什么庄稼人,都是庄稼身板儿,身体结实,什么非典啥的,都不怕,城里人身板虚,非典才找上他们。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嗯,消毒防疫的事儿呢?你想怎么安排?”
“村委那边正想办法呢,要不说这个村没得治了呢,村主任也选不出来,现在只有我和村秘书,还有一个计生专干,工作都是推着干。村里的事儿,村里的不搭手,光指着咱们,不好办啊。”
杜春生的一席话,让方大正忧心忡忡,这种关键时刻,最怕的就是没人管。没人管,就会乱成一锅粥。
进了缪家营,不像在东口村那样,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液的气味。村里还算得上安静,附近的地里,一些人在干活儿。
到了村委会院子里,看着荒凉的院子,方大正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那些在农村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把争夺权力的种种欲望强加在老百姓身上,打着为民的旗号,台下踢来踢去,最吃亏的不还是老百姓吗。
“这样吧,春生,这二千块钱你先拿着,买点‘84’,村里村外都消消毒。乡里财政紧张,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支持村里,先把事儿干了再说吧。”方大正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进杜春生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