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烜重重放下茶杯,板着脸向门口看去,眼睛不受控制地微微眯起。
万物复苏的季节,上午的阳光明亮温暖,和煦的光芒照在人身上像是给人镶上一层淡淡的光圈,使得整个人又圣洁又纯净。
赵渊就是这样走入了赵烜的视线,墨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用素色锦带和白玉簪固定,一身墨色貂皮大氅将他整个人衬得修长干练,肤色雪白,眉眼清冷,薄唇紧抿,五官俊逸中充满英气,脸上已经退去了婴儿肥,露出明显的轮廓来。
他逆着光而来,气质沉稳高贵,俊朗雅致,整个人好像一块被泉水洗濯得明亮透彻的墨玉,又好像一棵百折不弯笔直而立的苍竹,令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直到赵渊走到面前向他行礼,赵烜才猛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这个令他十分陌生的嫡子。
印象中的赵渊,似乎一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脸上苍白毫无血色,眸如点漆却没有神采。
屋子里也常年是汤药的味道,即便是夏天也要盖着厚厚的被子,偶尔离开床铺,也显得瘦小孱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所以,赵烜一直认为自己尤其不喜欢赵渊这事怪不得他,谁让赵渊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然而他没想到,仅仅是半年不见,这个儿子就大变样了,好像脱胎换骨一般。
还记得他最后见赵渊是在崔王妃过世后一个月,那时赵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重病,母亲的离世使他的病情雪上加霜,那个月赵烜要操持着处理崔氏的后事,赵渊身为崔氏唯一的孩子则需戴孝守孝,赵烜不得不时刻提醒他不能懈怠,做出父子关系和睦的表象来。
等丧事一结束,他就再也没去瞧过他,又过了两个月,据说赵渊的病好些了,就提出要来山庄守孝三年,他也没阻拦,让他自己看着办。
仿佛昨天赵渊还是那个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苍白小脸的孩童,眨眼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
鹌鹑与雏鹰的差距有多大,每个人都能想象出来,这就是此时此刻赵烜的感觉——诧异,震惊,不敢置信。
因此,那本来要冲出胸膛的磅礴怒气,在看到赵渊的那一刻,竟被这一系列的情绪慢慢压了下去,就像即将燎原的大火,刚冒出一点火苗,刚要烧起来就无声无息地灭了。
跟在赵渊身后的齐嬷嬷郭管事等人如临大敌,生怕赵烜会伤害赵渊,然而等了半天,赵烜宛如一只等着喂食鸟儿,张了半天嘴也没发出声来,只眼巴巴地盯着赵渊。
常常跟赵渊接触的人不容易发现,且小孩子长得快在他们看来是常态,所以齐嬷嬷等人甚至武阳侯崔赟对于赵渊的成长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讶异。
说起来赵渊就是在这一两个月猛然蹿高了许多,肩膀宽了骨架大了,面容也陡然成熟了起来,他自己也有所察觉,还曾和楚青、阿石私下比过。
或许是体质改善了的原因,他和楚青都长高许多,阿石却不怎么明显,惹得他现在也每天都跟着练习太极拳。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原本坐着的赵烜突然站了起来,与同样立着的赵渊相对而立。
父子二人心底同时生出一丝愕然,赵烜发现原本他一只手就能掐着脖子像拎小鸡仔般拎起来的儿子,现在恐怕两只手也难提起来了;赵渊则发现,以前一直需要仰视才能看到脸的父王,现在已经快可以平视了,他的头顶都到对方鼻子那么高了。
躲在后面的楚青默默观察着距离三尺远的父子二人,昨天她暴露了声音,今天要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逸王借题发挥转移怒火。
“父王?”见赵烜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赵渊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赵烜猛然回神,忍不住朝赵渊又多看两眼,发现他虽然长大了些,但还是能看出记忆中的样子,这才重新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打算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是时候回府了吧?”
赵渊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不认为他会突然好心要自己回去,遂十分恭敬道:“多谢父王关心,儿子决心在这里为母妃守孝三年,请父王成全儿子这番孝心。”
赵烜忍不住又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在哪里守孝不一样,为何不能在王府守?”
赵渊想起那碍眼的一家子,轻轻地笑了:“母妃喜欢这里,儿子住在这里对身子也好,若父王真的关心儿子,就不要勉强儿子了。”
赵烜自觉已经苦口婆心,发现赵渊根本不为所动,便有些不耐烦了:“你不愿意搬回去也行,你母妃和大哥的事情总听说了吧?”
原来如此!赵渊眼帘低垂,看着茶杯中的浮浮沉沉的茶叶,只是一下下地吹着,并没有喝,楚青说茶叶中有种叫什么咖啡.碱的东西对心脏不好,不能多喝。
“父王在说什么,母妃已经仙逝半年有余,难道父王又重新给儿子娶了继母,这儿子倒是不知道的?”
本来还因为逸王的话而气愤不已的齐嬷嬷等人,听到赵渊这番话,险些绷不住笑了出来。
楚青站在最后,倒是毫无顾忌地掩唇低笑,赵渊这人学坏了,居然如此毒舌!
“孽子,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大哥的母妃难道不是你母妃吗?”赵烜气得面红耳赤,一腔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源头。
赵渊立刻惶恐地站起来:“原来父王说的是宁侧妃啊,儿子久居深山,不知道京城中事也情有可原,父王何必大发雷霆,儿子不知道错在哪里?”
一句“宁侧妃”再度让赵烜哑了火,除非是正妃,才算是嫡子的母妃,其他侧妃,出于客气和礼貌倒也可以喊母妃,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赵烜自知没理,坐下喝了两口茶压压心火,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肚中又唱起空城计来,他瞥了眼对面的赵渊,用关心的语气问:“你才起来可用早饭了,你这身子可饿不得?”
赵渊故意装糊涂:“父王不必担心,儿子的饮食要严格按照大夫制定的食谱,到时间下人会提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