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依灵本想折回了身子去重仁房里取书,闻言一楞,僵硬的扭过头去看向他们。
金色的日光映照着得重仁颀长的身躯上;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朦朦的撒着一层淡淡金光,霎人眼。
一阵沉默,却没多费唇舌解释什么,他转身,轻飘而去,视野里唯有团扶如球的绣球花在频频点头,似乎在应和什么!
阿宽伸过粗臂很不正经的勾搭上老爹的肩膀,狠狠的拍一掌,笑骂了一声:“老爹,怎么和阿行他们一样鸡婆,什么事都想管上一管,四方楼还不够你管么?居然伸过手来要管仁哥的家务事!走了,啥时候安排嫂子见那帮爷们,他心里有数着,用不着你超这份闲心……嘿,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
扬叔瞪了他一眼,说:“若不盯着,说不准他就把事拖到猴年马月了呢!我想抱小孙孙,当然急得要命……”
转了一下迥亮的眼珠子后,忽又改了口气说:“也罢,臭小子,你说我管不得阿仁,那我管你成不!说,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儿媳妇来?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孙孙?”
阿宽没想到会把火引到自个儿身上,干干一笑,忙抱头往外逃去,嘴里直叫:“得了,爹,你还是去管仁哥吧!他都成亲了,想抱他的小孙孙希望更大点,也更有指望,别来惦记着我!还有,你要是实在想抱娃,大可多回来几趟,要不把娘接去四方楼,我不介意多个妹妹……哎哟喂,怎打人?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准打……您有气自可往落云十三骑身上撒去,别来欺负我,我怕痛着……而且,我的的确确不介意有个妹妹,哈哈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混小子,你给我站住……”
院子里,骄阳似焰,鸟语引啭,芬芳流香,那乱沓的脚步渐行渐远,嘻笑声也尽散……
莲婶抿着嘴摇头笑叹着:“唉,这孩子,没一句正经的!”
清波笑着点头,道:“对哦,他总是没大没小的能跟任何人闹作一团!”
说话间,收拾起桌面上的茶盏,整了一半忽又停下,挑起疑惑的眼问起莲婶:“不过,扬叔说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懂?莲婶,什么是落云十三骑?这当家主母又从何说起啊?”
清波是满面疑云。
依灵看得清楚,不觉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想必自己也定是满目惊愕吧!
“这可是你家小姐的福气!”
扬着轻快的笑,莲婶疼惜的往她身上一遍一遍的逡视着!
“什么福气!”清波满口好奇。
“能嫁给阿仁便是福气!”
莲婶笑着说,字字有力,且意味深长。
清波一楞,却立刻连连应和,说:“对对对,姑爷是不错!”
依灵瞟了她一眼,才多长光景,清波这丫头就全然叫人俘虏了去。
咬着唇,她轻笑着,瞧见她们都瞅着自己,只得低低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他人极好着!”
都好到叫人不知所措了,唉!
“哦?呵!既然知道他好,那可要好好珍惜着哦!丫头,记住,再好的福气,不懂得珍惜也是枉然!”
莲婶含笑着盯着她,认真的道:“虽说阿仁他很纵容着你,但再怎么纵容终是有底线的,你说是不!阿仁这孩子,看起来好像是好好人一个,可骨子里狂傲不羁着!他本是抱定着终身不娶的心思的,料谁也没想到几月前居然会一声不吭娶了你。阿宽回来跟我说起这事时,我楞是半天没回过神!现在咱们估且先不论他是为什么娶你的,重要的是你们现在已经成了亲,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了,就该早些为方家开枝散叶,两夫妻老是分房睡总不是那回事,你说是不是!”
有关他们分房睡这事在村里并不是秘密,她知道他们都藏着一肚子的疑问,不过碍着重仁倒也没人横过手来多管闲事,这刻叫莲婶一提,那一阵热辣辣的感觉又迅速蔓延开来。
莲婶的意思,她自然心知肚明,于是酡红浸染玉颊,别过了脸去,低声轻语道:“莲婶,你……你别说了!”
莲婶见状朝清波挤了挤眼色:“瞧瞧,你家小姐害羞了……”
清波捂嘴笑,直窘得她想回房,莲婶连忙上来搂住她道:“好了好了,丫头,别臊别臊,有什么好臊的,横竖总有这一朝的,莲婶啊没什么指望,不就是希望你早点为咱们的阿仁生个一儿半女,盼着你们合合美美,如胶似漆呀……我说过,阿仁这孩子很傲,且记着别老给他钉子碰,哪天他要是一走了之,你就悔之莫及了!”
她本在心头苦笑:一身血蛊,夫妻恩爱只会折损性命,生儿育女更会祸及子嗣,如何合合美美?
但听完最后半句,她已顾不上乱思量,豁得抬头惊问:“走?他要去哪?”
莲婶顿了顿,思忖着,久久不说话,直让人以为她是不愿作答了的时候,才吐了一口气,缓缓道:“丫头,石头村不会是阿仁的久居之地,总有一天他会带着落云十三骑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在他离开之前梆住他的心,做他的名副其实的女人……不用怕,放心的跟着他吧,你的身子带着巨毒,或许会害了别人,却不会伤他半分!所以,他合该便是你这辈子注定的夫婿,只要你肯,他便会守着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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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天,每日总是倚亭而坐,常常是径自发呆,整颗心儿总是在细细回嚼那天莲婶所讲关于重仁的那番话。
莲婶说重仁从来就不属于这儿,是三年前那场洪水将他又带了回来……
提起三年前的那场天灾,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她从小长于平阳城,平阳城和新郡郡相隔虽远,却是共临长江水,三年前共同遭受了那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洪水洗劫。
那一年,长江上游连降暴雨,积水成峰,如瀑直泻,滚滚洪流挟着天崩地裂的骇世力量沿途肆意的荼毒生灵,无数屋舍于倾刻间随波而去,十万顷良田在一夜之间变成一片汪洋,一个个活灵灵的人儿为无情的洪浪吞噬了生命,数以万计的平民百性在这场浩劫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那一年,养育了千千万万子民的长江流水以狰狞的面孔催毁了沿流的一切繁荣生机;那一年尸横碧江,哀鸿遍野;那一年,人们不是离乡背景另谋出路,便是卖女卖儿苟且度日……
那一年,她初及笄,因为居住的平阳城以地势高陡的优势无比幸运的逃过了这场灾难;灾难当头父亲忧心百性,心系灾民,以无比的糠慨倾尽叶家十几年的积蓄捐银捐粮赈济难民,然而仍是杯水车薪,心有余而力不足,忧愤之下横滋病根。
那时候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瞧见父亲书房的烛火通霄达旦的亮着。好几次,她心里惦念父的身体,披衣夜探,东窗花影下,听得父亲长吁短叹,怒朝堂之上东厂把政,外戚弄权;悲乡野之间饿蜉满山道,朱门内酒肉臭;叹这天地之间贪官恶行,污吏鳞生,不得清明。
莲婶说也正是那一年的灾乱将游历在外的重仁招回了石头村,注定了她与他的今生的相识相遇――她说如果不是那场洪水,重仁不会回来,若不回转村子,他就不会遇识叶先生,自然更不会突兀的娶了她……
且说那石头村三面环山,地处山洼之地,正是水流拢聚的天然大盆,加之那年过冬下过一场罕见的大雪,积雪成灾,待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水位已极度高涨,巨洪的到来对石头村来说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美丽的山村于几天内毁于一旦,村民们无家可归,流离失所,食无颗粒。
洪水退后,人们靠着朝廷赈发的被苛扣的不能再少的银粮勉强结庐播种,结果一场虫灾的侵袭落得个颗粒无收,眼见得落叶瑟瑟,北风欲起,人们无以为继,无以为暖,就在这时,重仁回来了。
莲婶说到这里时,她曾心中大惑,满肚玄疑,问道:“那时重仁何以不在石头村?何以远在漠北?”
这一句即实在又犀利。
“自有他不在的因由!”
莲婶赞啧的望了一眼,缓缓道出:“阿仁虽是从小是生于此长于此,可这中间,他离开过石头村十几年……丫头,阿仁他们一家子并不是祖居石头村,了无音迅的那些年,他回了故地,若非石头村遭了殃,这辈子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待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