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瞪大了双眼脸色惨白地看着他,静静地说:“你骗我的,对不对?!”
没有回答。
“对不对!”她怒吼,仿佛把胸腔里的巨大恐慌都吼出来。
延立秋心痛地看着她。
她死死盯着前方,没有大叫也没有哭泣。因为真正痛彻心肺的悲伤没有声音。延立秋很想抱住她,让她的眼泪可以尽情地流下,也比现在无声的压抑要好。
突然泉打开了车门,延立秋惊讶地看着她在寒风中踉跄地走了出去。在车外几步的地方站住,痛哭像山泉一样爆发出来,后来几乎是吼,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这哭声在旷野中被寒风把送得很远很远……
延立秋在车上听得心如刀绞。他早该知道自己瞒不了她,但他仍旧拖延着,想陪她回家,陪她一起面对。可是悲伤降临,他却发现原来自己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风雪无情地落在她的身上,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片刻之后,他脱下外套,开门出去,看到她已经哭得瘫坐在地上,把外套裹上她冻僵的身体,抱起她,任她把鼻涕眼泪蹭在自己的肩膀上,温柔地说:“带你回家吧。”他把无力的泉抱到后排的座位上,放她躺下,身上盖着衣服,然后回到了驾驶位,重新发动了车。
车子向着S市的小镇开去。
……
小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你不要伤心难过,因为妈妈终于可以从痛苦中解脱了,你应该为妈妈感到高兴。十几年前,苦命的姐姐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道照射进我生命里的阳光。你果然乖巧懂事,几乎承担了家里的一切。妈妈知道自己没能尽到照顾你的责任,反而是在拖累你,但你从未抱怨半句,而且对我隐瞒自己早已知道身世,妈妈在那么多年之后才知道你的牺牲比想象中要多得多,我真的是感到无以承受。
你总是笑着对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也盼望着这一天,我们母女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病情突然就恶化了,妈妈已经厌倦了这种反复的折磨。你的来信上说,哥哥们都待你很好,你在明川的生活顺利,真的替你高兴啊。可是妈妈等不到看到你毕业的那一天了……,不过妈妈会在天上注视着你,所以请你放下悲伤,勇敢地面对,过更加精彩的人生,这样,妈妈才会安心,会在天上微笑。
对不起了,妈妈不能够再陪你走下去了。妈妈不能再做的事,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替我做到。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要快乐,知道吗?……
——妈妈
泉的眼泪滴下来模糊了手上的纸。
这不是真的。不是!
妈妈已经离开了?她现在真的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吗?为什么我满心欢喜地回来,妈妈却已经不在这里,而且永远不能相见?生死如河,妈妈为什么不等我就独自渡过?没有你在,我要怎么才能快乐,我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眼泪泛滥成河。
妈妈……
延立秋叩着泉房间的门,葬礼之后已经两天了,她滴水未进,除了睡觉就是哭泣,这样下去的话,再好的身体也会累垮。
“小泉,吃些东西吧。你这样的话,阿姨在天上看见也会很难过的。”
没有回答。
“小泉,你妈妈走的很安详,她只是选择了让自己解脱的方式,你一定能理解她的,不是吗?”延立秋叹口气。他听见里面片刻之后传来沙哑低微的声音。
“你走吧。”
延立秋一急说:“我怎么走?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求你了,你走吧。”
这低低的哀求在延立秋的心上扎了一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对着房门说:“好,我走。三天之内我一定回来。吃的东西都在桌上。想想你妈妈的苦心,好歹也要吃一点,你从来就是个坚强聪慧的孩子,不能再这个样子下去了。”
延立秋带上房门出去了。房间又恢复一片死寂。
入夜了,别家的灯火从外面射进漆黑的房间,远远地听见有炮竹的声响连同孩子们的欢笑,可以想见每一扇窗户的后面都荡漾着温馨和喜悦,只有这里深陷在黑暗和寒冷。
渐渐地,外面的声音远去了,夜深人静,只听见偶尔一声犬吠,也许是晚归的人惊醒了它的美梦,然而对于已经失去的自己,有家可回也是那么奢侈的幸福,为何幸福总不能持久一些呢,却要一次次把我推向绝望的悬崖。
泉在黑暗里感受着深刻的孤独与寒冷,这个新年的冰冷,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
小镇的清晨还沉浸在冬日凌冽的寒气中,这种滴水成冰的日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响彻一夜的鞭炮声仿佛还在耳边空空回响,散落一地的绯红炮衣被寒露一侵,现出遍地衰败的凄清。家家户户都禁闭着门户,只有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如幽魂一般在街心游荡。
早上起来,面颊烧得滚烫的商泉朦朦胧胧想起,还没有跟妈妈说新年好呢,对,要去找妈妈。她意识迷糊地下了床,穿着单薄的衣服,不知怎的就走出了门外。妈妈已经不住在家里了,她在新的地方。任凭两只腿下意识地驱使着,她恍恍惚惚向着墓园的方向走去。
没有守园的人替她开门,她就攀爬栅栏进去,连鞋子掉了一只都浑然不知。找到了那个有着熟悉照片的灰白色石碑,她就一屁股坐下来,把头抵靠在石碑上哭一会又停一会,怔了片刻后又继续哭,整个墓园里都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凝冻住了,风声、鸟雀都消失了。
有黑衣的女子一步步从这沉寂之中走出,最后无声地停留在她的身边。
“哭什么呢?眼泪能解决问题吗?”她眼睛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凝霜一般的脸上露出厌憎和不耐的表情。
泉抬起昏沉钝痛的头,吃惊又迷茫地看着她。
“我妈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也没掉。何况这又不是你亲妈。”女子继续轻蔑地说。
你!泉愤怒了,撑着墓碑站起身来。
女子抱着手,转过脸来上下打量着泉,冷冷说:“看起来也很普通嘛。也不知道一个二个的,是不是吃错了药。是不是装柔弱可以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泉被她一激,意识清醒了一些,即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能意识到这人绝非善意。她立刻警惕而反感地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