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正待众人昏昏欲睡时，白衣跑堂再次打酱油出现在台上，他拍了拍横木，清了清嗓门，用平日里应对贵客时才开用的嗓门吼道：“我宣布，说书比赛，第二比，现在开始。”
台下观众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又摇摇旁边的人，将他们也唤醒。便一齐盯着台上看，只听得跑堂又道：“还是老规矩，哪个先上？”说着他转头询问参加者。
底下一众说书人交头接耳，其中，有人蹙眉似在思索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制胜，有人予上午的结果依是愤愤甚至嗤之以鼻，只老先生气定神闲，未曾置语。
一番争论后，没有一人愿当先上台。上午的经验告诉他们，要先探查清楚敌情，才能制胜。而所谓的敌人，他们达成一致，把矛头对准了伊水。老先生心中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崇尚中庸，自然不愿当出头鸟，抢他人风头。
一时，底下鸦雀无声。跑堂和观众皆将目光投向说书人，而说书人则各个低头不语，人虽多场面却颇为冷清。
许久，老先生才叹息一声，起身，向着众人说道：“我等还需思量片刻，烦请伊水先生先说！”
众人忙道：“对，对，请伊水先生先说。”
伊水缓缓起身，低低一笑，便在众人的目光中直直走向台上，抬头，见舒涵正立在窗边，两人隔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的会心一笑。
他没有多余的话，径直进入主题：“话说，前朝衰颓之际，恰逢天降大灾，一时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而末帝依是纸醉金迷。能人异士，遂揭竿而起。其间，得两人，一人名曰刘邦，一人名曰项羽……”
伊水磁性动听的声音传到二楼，舒涵闻声眯了眯眼，脸上浮现笑意，没错，她要伊水说得便是项羽的故事。将故事背景设在前朝末帝年间刚好同现下周国国情相吻合，容易让人置身其境。而刘邦项羽皆是农民起义这点便贴合某些对朝政不满的百姓的心理。项羽从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到自刎乌江的传奇坎坷更是牵动人心，而项羽与虞姬的感情则令人唏嘘。
英雄早夭，美人垂恨，这样的故事，在这个不曾接触过小说的时代是相当新颖的。是以，舒涵颇有几分取胜的把握。这般想着，她仰躺椅子上，惬意地打了个呵欠，闭眼，又动了动，打算寻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听说书，周围却瞬间安静下来。
发生何事了？她蓦地睁开眼睛，冲到窗边，便见到顾云抬首，挂着他那狐狸似的招牌笑容，在众人注目中向舒涵轻轻招手。而环视四周，包括伊水在内的众人竟都停下手中动作，呆呆望着他。
而顾云在众人的呆愣中，含笑抬步上了二楼。
“是顾将军诶！”人群中有人回神，不由叹道。
“难道传闻是真的？”
“太不可思议了，顾将军和伊水之间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甚至有女子嘤嘤哭泣，带着哭腔道：“本来将军与公主的婚事便够让人心碎了，这会儿，哎，将军怎生想不开，纵使公主不好，天下间好女子多了去了，怎么就……”
舒涵隐约听到，不由恼火，这又关她何事？将军好男风，怎么就是公主不好了？
伊水闻言，却不由心生笑意，他低头，举袖藏笑，一清嗓门，又接着道：“楚霸王知悉四面楚歌，想要突围唯有硬冲，是夜，他唱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若奈何？’……”
二楼，舒涵立在窗边正暗自气恼，抬眼便见对面雅间的窗子启开，那双手抱拳闲闲倚在窗口的人不是顾云，又是谁？
“好！”
“感人！”底下传来的喝彩声惊扰了二人，两人皆向下望去。
老先生起身，对伊水一鞠躬，赞叹：“老朽说书大半辈子，予这段，竟是闻所未闻。不仅说书方式新奇，故事本身亦是曲折，霸王的凄凉，虞姬的神情触动人心啊！罢了，老朽愿退出这局。”
听罢老先生的话，众说书人皆点头称是，都表示退出这场比赛。
舒涵心头一喜，不由喜上眉梢，抬头，对上顾云投注过来的眼光，顿时歪斜嘴角，挑衅一笑。
顾云见此，只淡淡回以一笑，抬手招来待书，在他耳边嘀咕一阵。
待书瞪着大眼，显得颇为吃惊：“将军，不是吧？待书只是个小小书童做不来那等事的，要不我给您另找个人来，刘副将文韬武略他一定行的，我这就去！”说着，拔腿便想出门。
“站住！”顾云唤住他，收了笑，严肃道，“我说你能行，你上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
“额，将军……”待书不死心，转头，可怜巴巴的对着他。
顾云厉声道：“再废话，小心你的腿！”
待书了解自家将军脾性，外表永远温文尔雅，内心却住着小野兽。野兽发威时便是十个人也擒它不住，这点，从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将军可以看出。目下，将军虽只是威吓他，但若真坏了将军的事儿，倒霉的不还是他。
是以，闻言，待书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到底还是下了楼。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移步到台上，长舒一口气：“我要参加说书大赛，行不？”
虽是询问的语气，不待人回应，他便自顾自说起来：“我要说的是一个小人物的故事。他家境微寒，但父母双全，父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到十八岁，娶妻生子，妻子美貌贤淑，儿子可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而，边境烽火四起，他眼见家园被毁，辞别父母妻儿……”
这样的故事，早在诗经中便有描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无非便是一士兵在沙场浴血奋战，家中父老妻儿相盼的故事。可由亲身上过战场的待书来描述，便多了几分悲壮苍凉。关于战场腥风血雨的描述令众人心中泛冷，而在外将士思乡之情则更令人同情甚至感同身受。特别是家中有人从军的更是低头暗自垂泪。
待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知不觉将整个故事讲完，台下顿时爆发雷动般的掌声。
很显然，这一场，待书明显赢了伊水。
对这样的结果舒涵并未恼怒，反而听着待书的故事，她颇有感触。不由抬头看一眼顾云，在沙场上，他可会思念什么人？又想到，他是一军之帅，就算是思念入骨，只怕亦不能外露吧。
一念至此，舒涵心头一惊，她这是在为他心疼吗？她摇了摇头，不由暗骂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