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发觉她的窘态,解释道:“在下萧恪,随廷尉正陈武大人来听风庐拜访韦康先生,方知先生病重,本应去看望先生,但下人王婶说姑娘你独自上山了,许久未回,她不放心,便托了在下过来寻你。”
覃蓁低低地道:“哦,有劳公子了。”然后拎着水桶愣在哪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极是不自在而又不知该何处。
他也似尴尬地站在山道上,广袖随晚风拂起,眉宇间却是磊落英挺,迟疑着问道:“你的脚受伤了么?”
覃蓁迟疑一下,道:“崴了一下,不打紧,还能走……”
他踟躇片刻,道:“即便你能忍着痛,这般走下去,就伤得更重了,不如我背你下山吧。”
覃蓁慌急道:“不行,不行……”察觉失态,又低低道:“这还有一桶水,这样重,还是不必了。”
他呵呵一笑:“姑娘放心,我自小习武,这些……”话未说完,突然醒悟过来,有些发窘,道:“你等一会。”说完,便往树林里走去,一会功夫,竟拿了一些树枝回来,然后就蹲在地上忙碌起来。
覃蓁不明所已地看着他,不免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模样,一席月白布衫,连头发也用白色丝带挽束,一支白玉簪横插在发束中,五官棱角分明,宛如刀削,相貌极是俊朗。
他从自己所穿的衣衫上扯下一块撕作条状,用作树枝间的固定,覃蓁逐渐明白他在做什么了,想要出言,又觉不妥,迟疑间,一个背椅已经做好了。
他爽朗一笑,道:“这样便好了。你坐上去,这个很扎实,你不用担心。”
如此周到,覃蓁心中感激,竟忘了道谢,慌乱坐了上去,却见似有湖水一色落于背椅之上。
他负着覃蓁和水桶,在山道上疾步而行,颀伟的身影映着晃动细碎的树影如流水般凌凌而动,肃肃清举如临风松。覃蓁在他身后竟一时看怔,隐约中犹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爹爹和自己采药下山,爹爹打趣说女儿大了,该寻个如意郎君了,那时自己彷似便想象着这样一个宽阔的背影,自己走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心中无比安宁。
莫名想到这些,覃蓁顿觉羞赧无比,连从他衣袍间隐约飘来缠绕鼻尖的青草香气,也觉得是自己多思,叫人汗颜,只得微微低头,却见自己所着的素色裙摆悠然在背椅上铺开,半掩着一只香囊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覃蓁只觉那香囊有些眼熟,细细看来,却是五色流苏,彩绣鸳鸯,寻常的寄托情思之物,自己确实从未见过,也不知这眼熟是从何而起。覃蓁不由轻轻拈起那香囊,只见几瓣杜若从香囊中微微露出一角,幽幽散着芬芳,便似他衣袍间淡淡传来的青草香中幽幽夹杂的洁净香气。“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不知怎的就想起《湘夫人》中的这一句,竟脱口而出:“公子有心上人了?”
他一愣,转过头来,看见覃蓁手中的香囊,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笑问道:“‘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姑娘念过书?”
覃蓁正暗自后悔,自己怎的问出这样唐突的话来?却见他却是体察入微,竟一下念出方才自己所想的诗句来,心头不由又讶异欣喜,脸上却依旧飞红,低低道:“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又伸了手,将香囊递给他,道:“方才在背椅上拾的,应是公子您的。”
他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放入衣襟中,解释道:“这是母亲的遗物。我母亲极爱杜若。”
覃蓁更觉自己刚才所言实在是糟糕,低声道:“抱歉,我……”
他并未在意,道:“应是我多谢你。这只香囊对我极是重要,若是遗失,实是大憾。”
覃蓁不由道:“若真是遗失,也是因我而起,覃蓁定会尽全力将它寻回来。”
他的脚步忽地微微顿了顿,道:“在下有一事不解,可否相问于姑娘?”
覃蓁微愕,道:“公子请说。”
他缓缓道:“听王婶所言,听风庐惯用河水,姑娘为何不辞辛劳来挑这山泉水呢?”
覃蓁道:“因为近日连绵大雨,河水污浊,即便沉淀了**,用来烹菜做饭,饭菜还是会有泥沙的味道,用于煎药,就更是不宜了。而且我见大夫所开的药材中有百合知母,知母煎汤,最宜用泉水,所以就上山来挑山泉水了。”
他似乎有些诧异:“你怎会知道这些?”
覃蓁黯然,自记事起爹爹便让自己诵读医书,自己又怎会不知这些,可惜时日不返,皆是往昔,不由叹息道:“闲来读了几本杂书罢了。”
他淡淡“哦”一声,道:“姑娘一番心意,实在难得。”
覃蓁不以为意,低低道:“我原就是为韦康先生侍疾而来,不过份内之事。”
他低低一声轻叹,未再言语。
林中寂静,只听得革靴踏在落叶上簌簌作响,衬着夜莺的啼鸣,更觉幽静。覃蓁低头默默沉思,山路原本崎岖幽深,此时竟觉如平地一般坦荡,不过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听风庐。萧恪将水桶提去厨房,覃蓁见王婶正在院中劈柴,便唤了她一声。王婶连忙起身,见覃蓁腿脚似有不便,便问道:“姑娘的脚怎么……”一句话还未说完,忽地踉跄了一下。
覃蓁一惊,慌急扶了一把,不自觉略把了一下她的脉,道:“你的身子似有不适,屋里既有大夫,不如让大夫整整脉。”
王婶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身子向来好的很,想来也就是刚才起身得快了些,不碍的。”
正巧为韦先生诊治的贺大夫的徒儿阿允经过,见此情景,便道:“王婶所言差矣,即便是身子爽朗,整个脉也总安心些。”
王婶连忙谢道:“那就有劳了。”
阿允搭了脉,又望了望王婶的面色,问道:“近日可有什么不适之感,二便又如何?”
王婶想了想,道:“细想来,近日我确实常感腹部满胀,大便坚涩。”
阿允点了点头,道:“你的脉象是数脉,脉沉实,加你所述,应是宿食停滞之症,没有大碍。”
王婶连忙谢了阿允,覃蓁却隐隐觉得不安,刚才自己所切脉象似乎并非数脉……可自己并不是大夫,不过是爹爹略教过自己如何切脉,怎比得上阿允跟随其师学习多载,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呢……
正沉思间,只听得阿允又道:“你身子素来健朗,我给你开大承气汤吧,明日你抓了要来吃,一剂便可见效。”
覃蓁心中一颤,大承气汤!若是依着自己所觉脉象,那就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