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昔的眸中又染了一丝黯淡：“有时候，我在想，你虽被贬为宫女，比我却还是要好上一些。至少宫女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宫去，或许还能碰到一个良人，幸幸福福一辈子。不过，到那时就只剩我一个人在宫里了……那时我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覃蓁心头有些难过，想了半天，终于捡了一句话道：“到那时你就有自己的孩子了，你抱着他，亲着他，比什么都好。”
念昔黯淡的神色间恍然有了一丝希冀，又忽地暗了下去，转了话锋道：“我还没有问你，在御药房可好吗？可有人会欺负你？”
覃蓁道：“我很好，没人欺侮我。”
念昔摇头，道：“你会去同原郡除疫，已是有人在欺侮你了。照你所说，若不是在御药房里得罪了人，我想……应该是蔡语墨吧。”
覃蓁一惊，蔡语墨！
念昔接着道：“那只被掖庭令溺死的松鼠，对她那么重要，她却一点不放在心上，心胸真是开阔。”她略顿一顿，又道：“她如今是少使了，我和她见面不多，仅这数面，都觉得她是个气量狭小之人，那时却肚量极大，可见心机多么深沉。对了，你会去扶梨园，好像也是她指证的你，是么？”
覃蓁忆及那时的事，点了点头。
念昔忽然正色道：“你要当心她。”她轻轻啜了一口茶，道：“不过，当心的日子也不会太长，我看着要有人收拾她了。”
覃蓁心下一凛，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念昔悠悠道：“近日，皇上有一件烦心事。起因其实是一件小事。西南军营里的一名姓焦的小将因为一点小事把监军蔡重令，也就是蔡语墨的父亲给打了。照理说，殴打监军，这名小将该受到惩处才是，可偏偏镇西大将军傅恒乍坚持说那位焦小将是有功之将，若为这点小事受到罚处，要寒了军心，所以迟迟不肯处罚焦小将。一边是非要讨个说法，一边是拒不认错，本来一件军营里就能解决的事，因着双方的僵持，硬是捅到了皇上那里。西南的战事本就吃紧，又拿这么点不便处置的小事扰皇上，皇上能不烦心么？”
覃蓁讶异道：“镇西大将军竟这么护着那位焦小将，为此竟不惜惹皇上不快。”
念昔摇头，道：“我想，他护着那位姓焦的小将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是为着别的。听说蔡重令自从当了监军，在西南军营里是上串下跳，武将们大多都对他心怀不满，而傅恒乍虽然很能带兵打仗，但到底是个莽夫，性格更是出了名的争强好胜，想来已经忍了蔡重令很久了。如今西南战事胶着，他大约估摸着皇上会站在他这一边，才敢如此借题发挥，既出了一口恶气，又正好借机赶走惹人厌烦的蔡重令。不过，皇上一直对两边的奏章压而不回，并没有向着傅恒乍，倒是后来，那名焦小将自己向蔡重令谢了罪，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覃蓁不解道：“这可真是奇怪。先前怎么都不肯认错，甚至不惜闹到皇上那里，怎么这会又自己跑去谢罪了呢？”
念昔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案上，道：“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此事皇上很为难，责骂蔡重令，于理不和；责骂焦小将，又怕不利于西南战事，最好的法子，就是不了了之。”
覃蓁心头一亮，道：“是皇上下的功夫？”
念昔微微点点头：“蔡重令原是个私塾先生，皇上本就是看着蔡语墨的面上，才给了蔡重令一个闲差。如今皇上最在意的就是西南战事，他却偏要闹出这么些芝麻大的事来添乱，皇上明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定然要恼了他。”
覃蓁赞同地点点头，又是不解：“可是这和有人要收拾蔡语墨，有什么关系呢？”
念昔微凝了眸道：“你虽在宫中，却从未经历过妃嫔间的争斗，自然不会明白。”她微微侧了身子：“皇上恼了蔡重令，连带着看见蔡语墨时，心里也必定不大痛快。皇上对蔡语墨的情意减了，那些早就看她不顺眼的人的机会不就来了么？不过，蔡语墨向来谨慎，又懂得如何巴结凌妃，平日里并未结什么仇怨，不过她忘了，一山不仅不容二虎，也容不下两只狐狸。她非要挤到已经有狐狸的山上去，来日再添个一男半女，原先的狐狸自然就要寝食难安，怕被新狐狸取而代之了。”
覃蓁疑惑地看着念昔，只听得念昔娓娓地道：“蔡语墨相貌尔尔，却很是机警，我平日里见她话虽不多，却是三言两语就能切中关键，很懂得如何奉承凌妃和帮凌妃办事，想来也是因此才站住了脚跟，可是这样的人先前就有一个，便是嘉美人。而且嘉美人还是镇西大将军傅恒乍的远亲，这两个仇怨加起来，以我对嘉美人的了解，想必她很快就要出手了。”她说着，忽然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蔡语墨和嘉美人都是心机颇深的人，这一场争斗，倒是不知谁会更胜一筹呢。”
覃蓁一听“嘉美人”，只觉分外耳熟，仔细一想，似乎在曲映堂碰见蔡语墨和一位妃子走过时，听见雪雁白说了一句，不由道：“我似乎见过嘉美人，可是她看着似乎和蔡语墨很要好呢。”
念昔忽然妩媚一笑，鬓边珠钗上坠着的海蓝宝石震颤：“这宫里头，表面看着越是亲热的，背地里斗得才越狠呢。有时候我还在想，那姓焦的小将冷不丁的冒出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谁下了功夫呢……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动声色呢……”
覃蓁只觉那宝石震颤四射的光芒耀眼却冰冷，这是宫中最寻常的宝石，彷彿每个妃嫔的鬓边都时常簪着这样的宝石，摇曳着炫目而冰冷的光。覃蓁忽然想到念昔在侯府时日日簪着的木兰木簪，雕功平平，木质尔尔，却终日泛着温润的光泽，远远好过这宝石的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