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辇上之人玲珑碎步而下辇,覃蓁忙跪下,因着规矩不能抬头直视,微微垂首间,只见得辇上之人簇新的桃红百蝶裙裾外罩着透明碎花轻罗纱衣,随着微晃的细碎步伐,如浮光掠影般轻动。
那人靠得覃蓁身前,语气中颇是惊讶,道:“司马覃蓁,果然是你?!”又打量着覃蓁的服饰,道:“听说远建宫扶梨园的一个宫女因用辣椒汁救了柰树而到了御药房,没想到竟然是你。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覃蓁只觉这声音分外耳熟,心头忽地一震,竟是蔡语墨!数月不见,她竟然已成了宫嫔。还未及细想,蔡语墨又媚然一笑,凑到覃蓁耳边,低低道:“我那可怜的松鼠只怕到现在还不肯瞑目,竟让你又晃到我的面前……”
覃蓁心头悚然一惊,蔡语墨到现在竟还对船上那只松鼠的溺死忿忿不平!且将这忿忿不平算在了自己头上!想到此,覃蓁心下一凉,自己刚被贬到扶梨园时也曾怨过蔡语墨,怨她竟受人指使来陷害自己,却不曾想,原来蔡语墨对自己的怨恨从进宫第一日始便深深埋下,在掖庭时对自己的所谓姐妹情深,统统皆非真心。然而那只松鼠的溺死,乃掖庭令王镇作孽,并非自己有意为之,蔡语墨情知事情原委,哪怕再看重那只松鼠,也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将怨毒全都倾泻在自己身上,且手段如此恶毒。
蔡语墨见覃蓁神色乍变,心头愈发高兴,一只手忽地捏住覃蓁的脸,染得红艳欲滴的指甲狠狠抠住覃蓁细腻的皮肤,直欲抠进肉里,口中轻狂而得意地道:“身为婢女,看见主子经过,却故意横在路间,不加避让,你可知罪?”
覃蓁脸上吃痛,心中更是腾地升起难以言喻的烦恶,方才自己虽未早早避让,但到底是避让开了,并未坏了规矩,何况蔡语墨本都已走了过去,发觉是自己,才又故意回来寻难,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这是又要上演沈端姝落水那晚的旧戏码么?虽心知她是有意为难,低头求饶最宜,覃蓁心头到底不忿,虽不挣扎,却也不愿求饶,只冷冷地盯着她那得意的脸。
蔡语墨一时被覃蓁的目光所震慑,竟有一瞬的怔忪,旋即有些着恼道:“我确是小看你了……”又看了看脚下的甬道,忽然冷冷一笑,道:“你看这石子路,鞋子薄了,踩在上面都生疼,要是跪在上面……”
她笑得阴冷而娇媚,覃蓁迎头看着她妆点得颇是用心精致的脸庞,那是原本还尚算姣好的面庞,此时却在怨恨的恶毒下显得狰狞无比。
蔡语墨忽地抬高声音,回头唤了一个宫女,道:“此宫婢冲撞本少使,罚她在此处跪地一个时辰。紫霭,给我好好盯着,不到一个时辰绝不许她起身!”说罢,复又回身坐上便辇。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大约觉得不妥,低低道了一句:“小主,她多半带着差事,让她跪一个时辰……”
话未说完,蔡语墨冷‘哼’一声,低低道:“我平日里的脸色看得还少么?!如今好容易熬到今天,若连区区一个宫婢都处置不了,那还做这些努力作甚?”
她说罢,肆意地嗤笑着,施施然离开了。
覃蓁用力地盯着蔡语墨的背影,羞愤、恼怒一齐涌入心底,自己从未害过她,对她也算不薄,她又已陷害自己一次,今日又何需再这般苦苦相逼?!
湖边的这条甬道是用尖锐的石块打磨圆滑铺就而成的,本是用于按摩足底,跪在上面,其疼痛可想而知。只刚跪下去,覃蓁已觉得双腿疼痛不已,过得一会,双腿更是麻木,汗水却在这薄薄的日头下涔涔地顺着脸庞流下。
旁边看守的宫女紫霭很是不忍,终是看不下去,小声道:“这里也没什么人,你起来歇会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覃蓁只是摇头,心道,若是不小心被人看见,传到蔡语墨耳朵里去,这个叫紫霭的小宫女只怕少不了一场灾祸。
不知过了多久,覃蓁只觉双膝已经酸痛得几乎没有知觉,身子也开始微微摇晃。湖面上却渐渐传来悠扬的埙声,呜咽婉转,分外动人,竟似能让人忘却疼痛,不知身在何处。覃蓁不由心中慨叹,世间竟有音律造诣如此深厚之人。很快,一曲埙声吹罢,复又传来笛声,亦是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