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蓁心中一虚,先前因为难以启齿,她并未将往自己身上泼淋冷水的事告诉贺大夫。
贺大夫看出端倪,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瞒着老夫?”
覃蓁为难道:“患风寒前,我曾用冷水浇淋自己。”
贺大夫大为惊异:“你为何要这么做?”
覃蓁道:“您可知道韦康先生曾说政旦县主的箫声里少了一样东西?”
贺大夫道:“此事老夫有所耳闻,但无人知晓那是什么……”话未说完,猛然醒悟,连道:“原来如此!姑娘何须如此,若是会错了意,岂不白白自伤了身子?”
覃蓁静静道:“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啊。可惜什么都还未做,就……”
贺大夫连忙道:“姑娘莫要这么说。能有这样一番心意,已是常人不能及了。”他感叹万分,悠然叹息道:“我只有阿允一个徒儿,可惜他学医,只为当上医官,好衣食无忧,如此心态,实在难当重任……他若能有你的品格资质,我也就不担心一生所学,无人为继了……老夫多言了,你是侯府的小姐,怎能听老夫这些唠叨……”
覃蓁听得“侯府的小姐”,错愕难当,道:“您误会了,我不是广伯侯府的小姐。”
贺大夫奇道:“怎么会呢,丁护卫亲口所言,说您是广伯侯的义女。”
覃蓁微微疑惑,丁护卫为何要说谎话?自己是因为吹得一两曲箫才来侍疾的,即便是婢女身份,也不会丢了广伯侯府的脸面,丁护卫若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低贱,才谎称自己是广伯侯的义女,实在是大可不必。回想当初他提议推迟归期时的不容分说,这都不像他素来的行事,接连如此,着实不同寻常。
贺大夫也似乎觉出端倪,低声道:“有一事老夫不知轻重,还是陈告姑娘为好。这是昨日的事,昨日,丁护卫忽然寻了老夫问,若是姑娘的风寒到了下月十五还迟迟不愈,可会伤了身子的根本,老夫那时虽觉得丁护卫神情有些不对劲,但想或许是他关怀姑娘过甚才这样,便未放在心上,如今见他对姑娘的身份都有所隐瞒,倒似觉出些不同来。姑娘你虽自浇冷水,以致患了风寒,但你已服了这几日的药,理当有所好转才是,怎会不见好转,却反倒加重了?老夫虽医术浅薄,但对诊治风寒之症,还是有些把握的,何以服了这些时日的药,却不见丝毫好转……”
覃蓁浑身一凛,原只道自己的风寒是积郁难愈,却从未想过别的缘由。
贺大夫疑云大起,踟躇道:“恕老夫多嘴问一句。你的药是自己煎的,还是旁人煎的?”
覃蓁道:“丁护卫热心,都是他帮着煎的。”
贺大夫追问道:“今日的药,你可喝了?”
覃蓁点点头,指着食案上的陶碗,道:“刚喝的。药碗搁在那,还未洗刷。”
贺大夫忙取了碗来,微尝了一点,道:“这里头虽不是毒药,却无半点医治风寒的药材。”
覃蓁一惊,脱口道:“怎会?!”
贺大夫道:“我给你的药材已经叫人掉了包了。常人本就难以尝出汤汁里有些什么药材,何况这汤汁苦涩难当,又有谁会去细细品尝呢?”
覃蓁心头颤动,叹道:“外感风寒,常用麻黄汤,我却未尝出汤汁中有半点散寒的麻黄、桂枝味,那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我想我不过是儿时略习过草木药性,时日久了,许是不记得麻黄,桂枝是什么味了,又或是大夫您未用麻黄汤,用了别的我不识得的汤剂,却不曾想这药材早叫人掉了包。”
贺大夫道:“老夫这就回去重新煎一剂,一会就送来,只是这个丁护卫,姑娘今后要多留个心。”
覃蓁渐觉发冷,似是冷汗****了的衣裳沁得身子冰凉,胸口却闷得异常难受。原来擅自推迟归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所想,丁护卫原本就想着晚些再回侯府,即便自己不病,他也会想出其它法子来的。只是韦康先生已故的消息瞒不过广伯侯府,丁护卫拖着不回府,今后难以向广伯侯交待,只怕这原本就是广伯侯的意思。可是广伯侯为何要这么做?还有丁护卫,既是侯爷的指示,他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命令自己晚些回府,又为何要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这实在有些说不通。难道只这一点,并不是广伯侯的意思,所以当他看见自己越病越重,便开始慌了,便跑去贺大夫那里问了那许多话?想到此,覃蓁低低道:“多谢您。只是丁护卫能问您那些话,想来并不曾想真伤了我的性命,所以今日之事还请您当作若无其事。”
贺大夫皱着眉,道:“虽是如此,姑娘也不能这样由着他……”
覃蓁淡笑道:“他若真存了坏心,今日之事说破了,只怕日后会更加凶险,若无其事才不致打草惊蛇。您莫要担心,我自有安排。”
贺大夫忙道:“既是如此,老夫定按姑娘所托去做。”又忽地想起什么,道:“另有一事姑娘可知?廷尉平陈武大人和萧公子此次前来是专程来送一支洞箫的,那支洞箫是熏小姐生前所用,原以为不可能再找到了,幸得陈大人和萧公子偶然寻得。韦康先生离世前认出了它,走的时候很安宁。”
覃蓁心中释然,贺大夫又嘱咐她多歇息,便快步出去了。
覃蓁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半开的纱窗,透过这扇窗户可以看见紧连着她所住屋子的丁护卫暂住的屋子,秋日的阳光从窗外冷冷的投进来,直照在她的背上,她一点一点地抓紧榻上的绡琦,只觉身上一阵凉过一阵。
很快,覃蓁的身子就在贺大夫的调养下渐渐好了起来,只在丁护卫眼中却依旧是风寒难愈,病况愈重。这日,丁护卫依旧端了药进来,发觉覃蓁脸色愈差,所卧榻上的绡琦下掩着一方白色丝帕,丝帕上似染着一抹鲜红。
丁护卫大惊,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脱口而出:“姑娘的病已经这样重了吗?”
覃蓁直直地看着丁护卫,暗忖,他果然注意到了,却不露声色,只若无其事轻声咳喘着道:“贺大夫说,原只是轻症,不知怎的,久治不愈,如今怕是病入膏肓了。”
丁护卫脸上褪尽了血色,他依稀地知道,咳血之症,真是能要了性命的,他艰涩道:“所谓病去如抽丝,总要一些时日才能好的。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
覃蓁点头应是,丁护卫惶急告辞出去了,覃蓁从绡琦下抽出那方染了鲜艳红色的丝帕,红润的指甲轻划过那抹鲜红,这原本是血草汁的痕迹,艳丽得和鲜血无异。她盯着食案上那碗热气藤藤的药汁,浓黑沉沉,颜色与往日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微尝了一点,有了久违了的麻黄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