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皇府大门,皇府前的宽敞街道上依稀来往着一些行人,门口并没有等候着送我回去的马车。分不清太子府到底在皇府哪个方向的我怵在原地,各种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当初就是应该死乞白赖地赖在麻寿山不下来,这个山下的世界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早就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我没有了家,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姓氏,没有了名字,没有了依靠,现在甚至连一辆接我离开这里的马车都没有。我还曾经幻想,虽然现在还没有放下过去,但跟蓝子轩这样朝夕相处,跨过自己的心坎是迟早的事。现在看来我的幼稚不是一点两点,人家蓝子轩堂堂的蓝缤国太子又不是缺货非等着我这一颗枯草嫁,更何况现在人家母后都挑明态度说给我个侧室算是恩赐。最可气的是这话说得多对啊?谁说不是呢?像我这种人,能给蓝子轩当侧室都是一种恩赐吧……
越想越郁闷的我,转念又闷闷地想:谁说我非要嫁给蓝子轩了?又不是我要来西域的,我走就好了,需要你们摆着脸色拿侧妃赏赐我吗?大不了我去当郎中,去当伙夫……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过完残生。
想到这里,我索性留在太子府的包裹也不要了,迈开步子顺着正街一直走出了“霸林布其”……
冲动是魔鬼!
我饿着肚子站在街边眼巴巴望着热气腾腾的烧饼铺的时候,反复谴责自己的冲动。
我现在在离“霸林布其”不远的一个叫“都而查”的城市。距我离开霸林布其一天还没到。实在没有办法,我完全是靠步行,累得死去活来速度却极慢。消耗了体力效率却不高,别说没钱买马,现在连买个烧饼补充体力的钱都没有。
我一路找寻着医馆和饭庄。但是西域的医生属于官府体系,各个州牧有统一的医疗部门,想当医生必须得通过专业的官员考试。在西域当医生也是必须有资格认证的。虽然也有赤脚医生,但是这些赤脚医生一半是打着替人消灾的口号骗人钱财,一半是没有固定就医地点跟随商队来去的游牧医生。沿途一直找可以让我工作的饭庄,但不是看我太瘦小干不了粗活,就是说自己饭庄小本经营人手已经充足。找工作实在是太难了!
我倒是不指望出现无名英雄突然现身,慷慨救济我这个弱女子,但是至少也可以发生一些善良大妈赏几个馒头的插曲吧。可是完全没有!甚至我只是眼巴巴地在烧饼铺前站着,那看我不像要买烧饼的伙计就凶神恶煞地赶我,说我挡了他家财路。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平日虽然吃得不多,但最受不了饿肚子的我实在没力气乱逛了。索性就在烧饼铺旁边的台阶上坐下,吃不到烧饼闻闻香味总是不要钱的吧!越闻越饿的我,还得焦虑晚上去哪儿安生的问题,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我是不是该找一个真正的乞丐流民咨询一下?不知道西域有没有丐帮。正胡思乱想着,开始凶巴巴轰我的那个烧饼伙计又叫嚷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束,没好气地回了一串嘴:“我干嘛要走?我看起来很像乞丐还是很像煞星?凭什么我坐这儿就挡你家财路了?在这坐坐怎么了?你当我在等人行不行?我看我坐这之后,你生意反倒比原先好了!”
烧饼伙计看我如此不甘示弱,估计也打量到我身上的装束并不穷酸,软下来一些道:“你不像西域人,看起来像汉人。听说汉人都很狡猾,总是骗人干坏事。看你又不像要买烧饼,谁也保不准你要干什么。”
我觉得挺好笑地说:“谁说汉人都很狡猾?汉人里的好人多了!你们西域就没有坏人吗?我们汉人的母亲吓唬小孩都说,‘那!你要不听话,就被西域的胡骑抓走去当奴隶。’小孩瞬间就不哭了!”
烧饼伙计一听马上很计较很激动地反驳我道:“那是你们汉人没有见识!我们西域的胡骑不知道多厉害多威风,上战场杀敌各个都能以一敌百!你们汉人女子也没有我们西域的漂亮,我们西域的女子热情奔放上战场也能同男子并肩作战!”
我不屑地说:“谁说汉人没见识的?汉人没见识你们西域人怎么都学汉语?现在怎么是你迁就我说汉语,还是我迁就你说异族话?再来,谁说汉人女子不如你们西域女子的?那你们蓝缤国的皇还不是娶了一位汉人皇后?”我这句话一说完,烧饼伙计涨红脸想反驳却生生挤不出一句话来。
我厚着脸皮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输了!快给我一个烧饼吃吧。”
烧饼伙计愤恨地看着我,估计还没转过弯来,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给我个烧饼吃,我已经接过他递来的烧饼咬了一口。等他反应过来疾呼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烧饼?”
我不接他的话茬,嚼着烧饼略微皱着眉说:“你家的烧饼,用清粉和面,加酥入味,刷糖色,粘芝麻。口味明明应该是偏甜的,为什么却非要加上胡椒把味道掺杂了呢?”
那烧饼伙计十分惊讶地问:“你刚刚这一口就吃出来了?”
我点点头提示道:“你是不是想把烧饼的味道创新一些?”
烧饼伙计点点头说:“烧饼是甜口不适宜当主食用。每天早饭的时间一过,生意就不如包子馒头那般好了,我们作坊就想稍微改改,看能不能把甜味掩淡一些。”
饿得不行的我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把手上的烧饼囫囵地吞进肚子里后才说:“烧饼能玩出来的花样可多了,还怕抢不走包子馒头的生意?”
烧饼兄弟好奇地询问道:“什么叫烧饼能玩的花样可多了?”
见他这么认真,我就像看见了自己的生路一样,站起来真诚地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我让你的烧饼铺焕然一新!”
烧饼兄弟还在迟疑,我进一步诱降他道:“你并不吃亏啊!我不要你任何钱财,如果我真的能做新花样的烧饼来你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烧饼兄弟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我今晚跟他回烧饼作坊。但他还是警惕地补充一句威胁道:“你要是有任何歹念,要揍要打,我可不会在乎你是个女子的!”
解决了生计问题的我赶紧好声好气地表态:“当然不敢有,当然不敢有。”
烧饼兄弟收摊带我去烧饼作坊的路上告诉我他叫略可,是血统非常正宗的西域人。说完还挑衅地看我,看来这个孩子还纠结在********中不能自拔。我也懒得理他,能让我有地方睡有东西吃,才不管他西域人好还是汉人好呢。
他带我回了烧饼作坊一看,这儿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井然有序。分工合作,和面的负责和面,刷料的负责刷料,蒸烤的负责蒸烤。略可说他是负责贩卖,属于烧饼出售部门下属的一个流动摊位。略可把这烧饼事业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整个“都而查”的烧饼生意基本上都被他们作坊垄断了,什么他们的烧饼摊位遍布“都而查”的各个角落……略可说得那个兴奋那个自豪,说得好像他们作坊已经冲出国界遍布全球一样神气。他炫耀得差不多了才领着我去见了他们作坊的一把手,推门进一把手房间之前还恐吓我说:“我们一把手可是不轻易见客的,你说话可得掂量着点。”
我心里暗想,如今的我什么世面没见过?一个烧饼师傅莫非还能长个三头六臂?嘴上也只能答应说:“知道知道。”
进屋一看,这烧饼师傅果真很平凡。一看就是天天跟食物打交道的人,把自己喂得心宽体胖的。占着西域人个头高的特点,脸虽然圆得不像话看起来却也不夸张。我进屋就直截了当地对烧饼师傅说:“我想给你们做三种新烧饼,你尝尝能不能卖得好。如果你觉得还行,我想在你们这打几天杂工,赚一点路费。你觉得合适吗?”
烧饼师傅见我一进来就说,也没多犹豫,就叫略可带我回伙房去试试。
不过是三种式样的烧饼,怎么会难得倒我?想当年在麻寿山上,变态医姑叫我为她做十种式样的饺子,我都变着花花给她满意交差了。现在区区三种烧饼简直不在话下。我很笃定地和面、配酱、刷油、浇汁、烘烤。略可在我边上一惊一乍地一会儿说:“啊,你怎么能放这个?”一会儿叫:“呀!上油上早了。”弄得我只想将他扑倒找抹布塞住他的嘴才好。
当我端着新出炉的烧饼给烧饼师傅品尝的时候,他咬了一口吐蜜烧饼就眼睛放光地看着我说:“这甜味好特别!”
我满意他的表情说道:“蜜饯切碎拌豆沙充馅。”
烧饼师傅拿起另一个烧饼惊讶地说:“这个又是什么馅?”
“千层烧饼。用未完全烤焦的饼丕做馅,饼是饼的馅,饼上就只撒了一层五香盐。”
烧饼师傅一听完,欣然决定留下我,还热情地说:“你想留一个月都可以!不着急,慢慢来,把这些烧饼技术教透给其他伙计再走也不迟!”我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悄悄无力地翻了翻白眼。
总之,就是这样,我的烧饼生活开始了。
新烧饼卖得还算不错,但是并没有造成什么全城烧饼轰动,我也没有对烧饼轰动抱有期待。本来全城那些热衷吃包子馒头的人如果一夜之间只是因为烧饼翻新就都跑来吃烧饼,那这个世界就太疯狂了。能让世界疯狂的只有神,而我只是一个人。我能做到的就是让喜欢吃烧饼的人再多买一两个烧饼,这样就够了。
我得到了烧饼师傅的特赦,只需要指导不需要亲自动手,感觉就像烧饼技术顾问这么个性质。本来我开口要的工资也不高,不动手倒也心安理得。嗑着瓜子在一边闲闲地做监工。监工做到第二天,还正是上班时间,略可急冲冲地冲进作坊说:“外面一位爷说要买一车烧饼。”
我一个趔趄从坐着的凳子上摔下来,有点接受不了地问:“多少?一车?”
略可很认真地点头确认,为证明自己没说错我也没听错地重复道:“一车。”
“他买那么多干嘛?屯在家里准备冬眠啊……”我数了数饼筐里做出来的烧饼不过只有区区二十多个,实在没办法地对略可说:“你去回了那位爷吧,临时做不出一车烧饼来。只有二十多个了,要就买去,不要拉倒。”
略可说:“我早在摊位上告诉他肯定没有那么多,他非要跟着到作坊来问问。”
我很无奈,看来这略可有喜欢将陌生人往作坊领的癖好。当日带我来是一例,今日带这位爷来又是一例。我把手中的瓜子放下,拍掉手上的瓜子皮,领着略可出门道歉说明。
出了作坊看见他我是真的不惊讶,叹一口气故意说:“公子买一车烧饼也不怕浪费?”
蓝子轩不以为然地说:“给军营里的士兵们准备口粮可不就得一车一车买?实在已经替姑娘考虑,本来是想说两车……”
我下意识地赶紧摆手说:“没有没有,这可是小作坊,做不起你们官家生意。”
蓝子轩一把抓住我正摆着的手,不怒不喜地说:“我也没说要带你回去,你也不用着急赶我。”
我懒得抽自己被他抓着的手,反正也抽不出来,说:“这里又做不起公子的生意,公子留在这里是做什么打算?”
蓝子轩想了想问我:“你在这儿又是做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我是这里的监工。”
蓝子轩听后浅浅笑了一声,说:“你倒是在哪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嘛!”说完他转向略可说道,“你们这儿还招不招帮工?”
我听后着急地猛抽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说:“你开什么玩笑!你……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做帮工呢!”
蓝子轩面无表情地说:“怎么每次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在开玩笑?我脸上莫非刺了‘玩笑’二字?”说完他拽着我手臂的手上更是用力了一些。
“你这一看就干不了粗活的样,烧饼师傅会招你才怪。”我好声相劝道,“一日一日的,你难道都没正经事情做吗?”
蓝子轩一副随我怎么说都没用的无赖模样:“他招我,我付他银两,这样应该不会拒绝吧?”
我忍无可忍地说:“你这是闲的!这么有钱你倒是救济救济我,我正愁路费没有眉目……”说着我声音就渐弱下来,毕竟这么明目张胆地提到自己攒路费要走这件事还是让我很后怕。偷偷瞅了一下蓝子轩,他竟然难得地没有发作,只是语气稍冷地说:“你一个监工向我一个帮工要救济,是不是太失身份了?”演技派啊,进入角色倒是快!
烧饼师傅遇见一个肯出钱又肯出力的傻子,当然不会拒绝。蓝子轩就以帮工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加入了烧饼作坊。虽说是帮工,但蓝子轩穿着不俗又配他从小贵养出来的一身王者之气往烧饼作坊里一站,其他的帮工连大气都不敢出,手上工作也顾不上,都只眼巴巴地望着他。
如此影响生产进度,身为监工的我不得不对蓝子轩循循善诱道:“你穿成这样哪里是帮工的样子?你看吓得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边说我还特意伸出手指扫了一圈呆傻的众人,继续说:“和面的不好好和面,不和面就不能刷浆,不刷浆就不能烘烤,不烘烤就不能放馅,什么都不做就出不来烧饼,没有烧饼我们拿什么做生意,不做生意我们怎么赚钱,不赚钱我们……”
我还没说完,蓝子轩算是服了我,打断我的话说:“你能不能饶了我?”
我变本加厉地说:“所以说你不合适来这里做帮工。这里都是老实本分的干活人,整天穿着粗布衣服流汗工作,何曾见过……”说着我从上到下比划了一下蓝子轩的身段,“你要不来这儿吓唬到他们,他们和面的就会好好和面,刷浆的就会好好刷浆,烘烤的就会好好烘烤,烧饼一个一个地飞快生产,那烧饼一多我们能做的生意就多,那生意一多我们赚的钱就多,那赚钱一多……”
蓝子轩是彻底对我的唧歪不耐烦了,干脆一声不吭地转身就出了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