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把许诺给怪老头的见面礼送给了他，是一副我自己亲手用调焦原理做成的原始望远镜，这样他不但听得远还能看得远了。原始望远镜的镜身是用水磨竹做成的，镜片也是我托苏志在外面带回来的特殊琉璃，然后日夜赶工在水里磨成凹凸形安上去。我就是用这个原始望远镜完全奠定了自己在怪老头心目中的地位，他喜形于色地宣称自己比起喜欢沐宸绝对更喜欢我。我炫耀地跟沐宸宣布这一消息，沐宸淡定地说：“我不吃亏啊，反正你不是绝对比喜欢他更喜欢我吗？”我羞得要命，这绝对是想疏离我和怪老头之间的离间计。
再说起谢文珊，我跟她都充满了严重的胜利欲。我俩一碰头就开始比赛，什么小事都比。同在一个花园逛，就比谁逛的时间长，比到后面谁也不肯走，饿着肚子在花园里静坐，直到沐宸和文睿过来各自领回家；同走一段路就比谁走得快；我在亭子里踢毽子，她也要踢毽子，非要比我踢得多；我俩一起布陷阱去抓鸟，她非要比我抓得多才肯罢休；我俩比着下围棋，我赢了她还来，她赢了我也不服，常常下得废寝忘食；看我总是训我的“臭屁驹”，她也买一匹烈马赶着我驯；待到我终于降服了“臭屁驹”之后，她还总是拖着我去赛马……最后有一次纳凉，蚊子咬了我一个包，文珊就对蚊子嚷嚷起来说：“蚊子来咬我两个包，重重有赏！”我实在忍不住笑她：“你别幼稚了！”她得意地笑一声回嘴道：“对，我就是比你幼稚！”
我跟文珊奇怪的感情就是在这种模式下变得越来越亲密。
我俩渐渐开始说心里话，研究藏灵阁里的八卦，当丫鬟和小厮们的红娘，让大家在短时间内摆脱单身。我终于忍不住问文珊说：“你是不是喜欢沐宸？”文珊大大方方地说：“我很喜欢沐宸哥哥，但是我只把她当哥哥。”
我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文珊听我一问，嗔怪我道：“尽瞎说。”
我抓着她的手笑道：“你这表情就说明绝对有，是苏志对不对？”
文珊眨巴眨巴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我在藏灵阁的这段日子非常快乐，不了解外面的事情，只专心沉醉在藏灵阁这个被沐宸罩住的乐园里。虽然察觉到文珊总是对我欲言又止，好像想告诉我什么；每次设法问文睿昭和元年的事情的时候，也察觉到文睿故意撇开话题的神情；同时也察觉到怪老头明令禁止我问他任何除了玩之外事情的用意……但是我故意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待在沐宸身边越快乐，我就越是害怕知道，心里居然还隐隐有这种日子在真相大白之后就会一去不复返的担忧。
我的头疼越来越频繁，不待在沐宸身边的时候会有点小疼，待在他身边时间稍微长一点剧烈的头疼就会发生得很频繁。我开始无休止地喝沐宸给我配的各种草药，可是头疼的毛病一点儿不见好转。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多，小时候跟沐宸一起的记忆清晰明确，但却戛然而止在沐宸跟我大婚前。
隐约记得，那一年沐宸的父皇驾崩，举行国葬之后就是沐宸的登基大典。登基大典第二天是我和沐宸的大婚。那天早上沐宸已经由太子殿移居到象征无上皇权的盛贤殿，而我中午就要回到宰相府做大婚准备。沐宸命人卸了轿子，送我出宫门。那时漫天的鹅毛大雪，太监在我们前面急速地扫雪开路。沐宸一直牵着我的手，他的指尖微凉掌心却温暖。从宫内一路走到正宫门，沐宸才松开我的手，帮我系紧身上的枣红色绒毛斗篷，然后摸摸我的头，悄悄在我耳边说：“明天见，我的皇后。”
我踮起脚亲亲他的脸颊，坐上轿子跟他挥手再见：“明天见，我的皇上。”
之后随着沐宸的身影越来越小，记忆就越来越少……
再后来的事情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无论我怎么拼命地想都想不起来，越使劲想脑子就越疼。沐宸看见我不停地暗敲自己的脑袋，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拉我坐回他身边，然后随手抓起桌上好玩的新鲜玩意塞到我手里。我看着手里好像有些小机关的盒子问沐宸道：“这是什么？”
沐宸一边看书一边淡淡地说：“用来记医术里药方的小把戏。”
我好奇地仔细研究起来，小盒子里一共有四个翻板，第一个翻板可以翻很多面，面面都写着一味无毒可以广泛入药的成份，例如普通的银杏、川贝、枸杞、黄连等等。第二个翻板同样可以翻很多面，面面都写着一味需要谨慎入药且需针对病因的成份，例如蛇厥草、雷味藤、红林酒、砒霜等等。第三个翻板上写的都是一些病症，有普通的肺咳、发烧、断骨，也有一些疑难的中毒状况。第四个翻板上写的是辅助药物要使用的物理疗法，例如冷敷、热煎、接骨等等。我抬头问沐宸道：“这些正确搭配是什么？”
沐宸始终盯着书看，答道：“自己找。”
我轻“噢”一声就抬手，他稳稳地把一本《药理》递到我手上。
然后我就勤奋地投身到寻找真理的看书旅程中去了。我跟沐宸就这样各自看自己的书。直到小羞和沐宸的侍童怀桑进来给我们换第二支蜡烛，沐宸才把书放下问道：“现在几时了？”
怀桑看看天色说：“少爷，现在怕是已到酉时了。”
沐宸点点头，拿起我边翻书边记录下的药方搭配症状，看了一会儿说：“有些错了。”
“哪里？”我也凑过去看着自己记录的方子问。
“物理疗法基本都搭配错了，好比甘草金银花确实可以解轻微的五步蛇毒，但是处理残留蛇毒不能用热敷。热敷促进血液循环，蛇毒就扩散了。”
“那把药草抹到伤口处，热敷的时候药草也跟着血液循环扩散嘛！”
沐宸无奈地轻轻敲敲我的头说：“药草汁液浓度不及蛇毒一半，就算会扩散也无用。更何况你这药草扩散说完全没有逻辑可言。只能用外力挤出血管中的蛇毒血之后，用内调的办法通过新陈代谢把蛇毒排出。”
我点点头，把《药理》摊给他看说：“这书上都只写用药，具体医治方法也没有。”
沐宸接过书把它反扣在桌上，然后看着我问：“乐熙想学医吗？”
我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沐宸说道：“过几天带你去麻寿山见见医姑好不好？”
我看着沐宸，故意说道：“只是想学医，跟你学不就好了。”
“医姑的医术比我高出很多。”
“我要学那么厉害干什么？直接说是带我去给她看脑袋不就好了！”
沐宸微微皱皱眉头，说道：“你实在不想去就不去了。”
我抬手抚平沐宸的皱眉，说：“去吧，总这么疼也不是办法。你跟我一起去吗？”
沐宸“嗯”了一声点点头。我就释然地拖着沐宸去睡觉了。
说起睡觉，目前只是睡觉而已。我到藏灵阁之后的日子，起居基本都跟沐宸在一起。沐宸的床很大，睡下两个人没有问题。有时候我们一起睡，有时候他忙到很晚就在软卧上将就。开始能一起睡在床上的时候我总是格外兴奋，但是他一般都睡得比我晚，起得比我早。偶尔我们也会有可以一起休息的时候，我折腾得像只猴子一会儿翻身一会儿抓痒，他总是安静地侧躺着轻轻把我搂在怀里，然后配合我的翻滚调整自己手臂的姿势。沐宸在我旁边总是入睡很快，开始我很喜欢偷看他睡觉时的样子，然后玩他的睫毛，结果几次把他弄醒之后，看着他初醒迷蒙的惊艳表情我差点忍不住要喷鼻血，后来就再也不敢弄醒他了。
有时我睡不着也会枕着沐宸的胳膊玩他的手指，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今夜我就睡不着，背对着沐宸，头轻轻顶着他的下巴，拉着他的左手紧紧靠在他怀里。现在已入秋，天气开始转凉，沐宸用右手把丝毯往上拖拖正好盖住我的肩膀，然后右手自然地垂在我胳膊上。
我睁着眼睛一直看床边熏香炉里的烟气变化，很久以后唤沐宸道：“睡着了？”
背后沐宸只用懒洋洋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我转身枕上他的左手，睁开眼睛对着他。沐宸没有睁眼，只是稍微抱紧了我一点。我捧着他的侧脸，凑上去就亲到了他冰凉的唇瓣。开始慢慢含着，然后伸舌头舔了几下，沐宸这时才慢慢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看着我。我盯着沐宸的眼睛小声耳语道：“我们做爱吧。”我说完不敢看沐宸的反应，也不等他反应，就又凑上去亲他的嘴巴。我的手穿过他的内衫，环抱到他的背。沐宸的身材很消瘦，我的手可以隐约摸到他光滑肌肤下包裹着的肋骨。我摸索着从他的肩膀往下一根一根地数着他的肋骨。刚数到第二根，沐宸的手抱紧了我的腰让我紧贴在他身上，开始伸手帮我解肚兜的绑绳；再往下数到第四根，沐宸离开我的嘴唇把吻埋进了我的颈窝处；当数到第八根，沐宸的吻一路而下，他已经撑起身子双臂半弯在我身侧两边；当我终于数完肋骨手顺着他的尾骨而下，沐宸抓住了我的手，那双此时此刻炙热的手紧紧牵着我，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让我安稳地进入了幸福的黑暗中……
第二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沐宸还睡着，他长长的睫毛微翘，嘴角居然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我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还是忍不住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嘴巴。这时沐宸抱着我腰的手一紧，闭着眼睛又给了我一个深吻。被他亲完我心情很好地坐起来说：“起床！今天我终于比你起早了。”
虽然嘴巴上喊得痛快，怀桑进来服侍沐宸穿好衣服以后我还用被子捂着脑袋赖在床上。小羞拿着我的衣服立在床边有点不好意思，跟怀桑一起进来，别人都完事了，她还得等她这个倒霉主子起床。沐宸穿好衣服站到床边，把我抱坐起来，然后接过小羞手里的衣服开始帮我穿，我迷糊着嘴里嘟囔：“我自己来……”说完抓着裙子就要往头上套。
沐宸弯着手指轻敲一下我的额头说：“别乱动。”
我就老老实实地坐着让他摆弄。穿好衣服之后，沐宸随便帮我拢了一个发髻，便把我独自留在屋里吃早饭，自己去安排到麻寿山的事宜了。
我吃着早饭，发现有个人在门口犹犹豫豫走来走去。看她半天不进来，我便忍不住喊道：“你这么来回走，都快把门前的大理石磨光了！”
文珊一听我说不服气地哼道：“大理石本来就很光！”说着终于踱步进屋来，然后一下就闪到我身边坐下，悄声问道：“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要跟沐宸哥哥一起出阁？”
我嘴里塞满了包子，点点头。
文珊就自我决定地说：“我要跟你们去。”
我一边咀嚼着包子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尼香区似宁为素质堆不堆？”
文珊瞪我一眼说：“你给我说人话！”
我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不示弱地回瞪她说：“我说的就是人话！你想去是因为苏志对不对？”
文珊脸顿时一红，站起来跺脚道：“谁说的？我是因为总待在阁内太无趣，正好人多热闹出门也好玩，我才想去的！”
我“嗯嗯”地迎合她，等她说完才说：“那正好，你不是因为苏志才想去，因为苏志他这次不去啊。”
文珊一听神色马上有点着急，又在我旁边坐下，声音很小地说道：“我明明听哥哥说他昨天回来了。他真的不去吗？”
我盯着她爱意尽显的眼睛笑道：“骗你的！不知道是谁说根本就不是因为苏志的原因，结果听说心上人不去却比谁都着急。”
文珊又哼一声别过头去，扭捏道：“反正我要跟去。”
我欢天喜地地说：“好啊，但是马车不让坐，你跟苏志同骑好不好？”
文珊羞得脸红，嗔怪我：“白乐熙！”
正在这当口上，沐宸带着苏志从外面进来。文珊一见苏志只扫他一眼就装得不在乎地看别处，但是红扑扑的脸暴露出她的少女心事。
苏志却看也没看文珊一眼，抱拳对我行了个礼：“小姐，车已备好，可以上路。”
我连忙拉着沐宸说道：“我想让文珊陪我一起去，她好久未出阁，偶尔出去玩一玩也好。”
沐宸点点头，只是说：“麻寿山离藏灵阁并不远，且不会待很长时日。”
我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一起在路上说说话，看看风景什么的也好啊！”
沐宸答应下来，我们就上路了。
沐宸开始安排文珊跟我一起坐马车，文珊推说不肯，非要自己骑一匹马。我忙顺水推舟说：“女孩子家一个人骑马很危险的，要不，苏志你跟文珊同骑一匹吧！”
苏志跨上自己的马甩都不甩我的建议说：“觉得危险应该坐马车才对。”说完自己开路走了。
我终于深切体会到苏允说这个孩子的性情恶劣了。实在不好意思地看看文珊，文珊咬咬嘴唇说：“没事。”也翻身上自己的马，尾随苏志去了。
沐宸叹口气把发呆的我抱上马车，车夫才得以驾着车追他们而去。
我上车以后挽住沐宸的胳膊蹲坐在他的卧椅旁边说：“你知不知道文珊喜欢苏志？”
沐宸照例一上车就开始看书，完全没有注意听我说话，但还是轻轻地摇了两下头算是回答我。
“那你感觉苏志喜不喜欢文珊？”沐宸又摇了摇头。
我低声惊讶道：“苏志不喜欢文珊吗？”
沐宸这才好像刚醒一样说：“嗯？我不知道。”
我吓了一跳，说：“那你干嘛摇头，吓我一跳。”
沐宸一边翻页一边淡淡地说：“问我这些问题，与对牛弹琴无异。”
我笑着点点他的鼻子说：“对，你就是牛。”
说完我忍不住蹲在一边感叹道：“文珊不如直接告诉苏志说她喜欢他，不然这么一直拖着，苏志根本就不会发现的嘛？”
沐宸这时却说道：“爱情一定要用语言吗？那聋哑人怎么办？”
我回头狠狠地看着沐宸，回味着他的这句话。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就是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后，支撑着我一直爱下去。
爱情一定要用语言吗？就算都不说，爱也会寄托在眼神里吧；就算都不看，爱也会体现在动作里吧；就算都不做，爱也会反映在情绪里吧；就算都不表现，爱也会放在心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