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皇帝连宿承香殿已经三夜。
这是第四天的午后。
韦皇后派了高力士出宫,前往宜春坊甄别林真儿的属性:如果她被确认是巫蛊邪祟一流,那么,当场就可以将她打个半死!然后拿入掖庭局详细拷问。并以此构成一桩罪案,设法牵连到上官婉儿头上去,迫使婉儿不得不倒向皇后一边。目前,皇后的实力大不如镇国太平公主。倘若能够逼迫婉儿就范,皇后与婉儿一旦形成合力的话,当可以与太平公主相抗衡。
如果林真儿所弄的媚术,并非邪毒巫蛊,而是正正经经的仙家道流,又或者佛门密宗欢喜禅修什么的。那么,皇后便要得到这个小_妞,收归己用。毕竟让安乐公主成为女太子,朝中诸臣可能会给以相当大的阻力,以及各种反对意见。
韦绾还是盼望着自己能够再生一个。
寻常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在这个年龄上想生孩子,谈何容易!不过,一旦得到高深佛法和高明道术提供的强大辅助时,这就不再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飘渺梦想。事实上太平公主就是武媚娘四十岁时生出来的!武媚娘昔日身为天后时,她都可以做得到的事情,韦绾相信自己也可以尽力一试。
韦绾陪着李显,历经沉浮起落,尝尽了人间道上的各种坎坷。经历过二十多年来几次死里逃生,几番死去活来之后,现如今,各种凡夫俗子通常会有的那些稳健考虑,韦绾已经不再放在心里。她就是要铤而走险!与其仰人鼻息苟且偷生,不如甩开手来大弄一场。与其日后被太平公主**作践得连一条狗都不如,还不如冒险策谋一套行险之计,尽快削除或者彻底推倒太平公主的势力。
高力士受命前去甄别林真儿教会婉儿的古怪媚术,究竟是何来历。
韦皇后对高力士很不放心,于是安排了安乐公主与高公公同行。让安乐公主李裹儿监管和督导着,催着高公公赶紧把事儿办好。
安乐公主府上的家臣侍卫们都穿着五彩绣花的各色锦袍,在玄武门西侧门外面候着。等得公主殿下带着高公公出得宫来,于是众人驾车的驾车,骑马的骑马。没车没马的便一路飞跑着,紧紧跟上。车辚辚、马萧萧,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出了九仙门,经过了观花楼下玄武大道,迤逦向着城北而去。
高力士、李裹儿一行人来到宜春坊南北两院之间的夹马道上。
李裹儿从车窗里头探出头去张望着。她第一眼便瞧见了门口拴马桩上拴着好几匹骏马。李裹儿认得其中的一匹名叫“雪花骢”的五花马,乃是武延秀的坐骑。这匹马儿神骏非常,武延秀从来不肯让给别人骑乘。这一看分明就是武延秀自己骑来的。
——好你个武延秀!趁着我刚刚进宫去探望母后!你就偷偷溜进了宜春坊拈花惹草是吗?
李裹儿是个狂野热情的大唐最拽村姑德性,且又嚣张惯了。也不管会不会冤枉了无辜的好老公,被父皇母后宠坏掉的跋扈公主殿下,毫不迟疑地发作起熊熊妒火来。
她从马车里面火辣辣地自己蹿了出来,也不像别的公主们那样故作柔弱矫情模样,她也不需要侍从们扶着搀着,假装出袅袅娉娉的小模样儿娇滴滴地走下地来。
李裹儿连蹦带跳的,从侍卫家臣的手中夺了一根马鞭子,气哼哼地冲着拴马桩上拴着的雪花骢宝马屁股上,就是左左右右的一顿乱抽。
把一匹无辜蒙冤的神品良马,抽得来长声惨嘶不断。抽得马儿臀后一道道的都是淤青血痕。
高力士叉着手站在一边,笑而不语,也不上前去劝。
李裹儿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天生的大草包!韦皇后也不是个能成大器的女主!高力士久历宦海宫斗漩涡,他根据大明宫里一个资深老太监的职业眼光,表示很不看好韦后和安乐公主娘儿两个。
安乐公主李裹儿据说是出生在李显、韦绾夫妻当年贬谪湖南的驿旅途中,出生状况极其艰苦。生下来之后,那时的李显万念俱灰,成天寻死觅活,想要早点脱却苦海般的红尘人生。那时候,庐陵王妃韦绾的全部心思儿,都放在替李显励志打气加油上面。两口儿卧薪尝胆,苦苦煎熬。在这种背景上长大起来的李裹儿丫头,显然是没有福分儿接受各种优雅贤淑的教养。
李裹儿就好比山区里面,自由自在地野生放养,任性恣意成长起来的一只小狼崽子。风度、礼貌、斯文、典雅什么的,她一概全不在乎。她所在乎的,只是一味的求生存!以及更可靠的生存环境,以及更多的生活福利。她若是终生郁郁不能得志,也许会成长为一个自强不息的泼辣毒舌妇人。像她这种货色,一旦得寵上位跋扈嚣张起来,一定就会是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狭隘、刻薄寡恩之主。
——倘若李裹儿成为女太子!再继而成为下届或者再下届女皇帝的话,恐非天下万民之福。大明宫中的四千太监和三千宫女,日子也不会好过。
韦皇后比李裹儿聪明得多。但是,论其材质,终究还是有限得很。
当韦氏年青时,曾经陪着李显历尽世间诸般苦难,这对于她而言,应该算得上是极大一笔工于心计的腹黑财富。高力士相信韦氏是个聪明狠辣的女主,她有这个天赋的气质底蕴和丰富的历练经验。韦氏能够成为一个十分犀利的强势皇后。比之于那些自幼养在豪门大宦深闺里,从来不谙世情、不通世务的无知后妃们,韦氏有着更加丰富的权谋斗争经验。
于是高力士比较看好韦皇后在最近一段时间之内,毫无悬念可以死死地拿捏得稳后_宫中的各种微妙权柄。
不过,韦氏狠辣有余而怀柔手段不够,终归是很难网罗得住宫里宫外各路权臣们的真心拥戴……大唐神龙和显龙两朝的这个皇后娘娘,恐怕很难活到太久以后!
高力士虽然不到三十五岁,他入宫却有二十年之久了。这二十年来,大唐和大周朝廷的朝争宫斗,一直是风起云涌,直到此刻还是方兴未艾。从高力士的身边走过了无数个一时耀眼夺目的时代风云明星:李弘、李贤、上官仪、来俊臣、狄仁杰、薛仁贵、苏定方、程知节、薛怀义、薛绍、薛颐、徐世绩、徐敬业、裴行俭、张昌宗、张易之、张柬之……除了狄国老享尽天年,其余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高力士对于朝争宫斗漩涡之中,大人物可能遭到的各种阴谋暗算,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惨烈死法,实在是太有心得了!
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韦皇后至刚者易折,情深者不寿……她注定就不是一个福泽深厚能养尽天年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