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策试已经成为影响力遍及天下的大事。尤其是在时下这个变革的时代，每年都要开特科，这也给了天下的学子们更多登上天子门庭的机会。而今年这一科茂才异等，学子则更加踊跃，因为优胜者能够参与到举国关注的盐铁会议上，去和公卿大臣讨论盐铁专营之利弊，这对于整个朝廷未来的走向无疑都是极其重要的。所以，今年这一科足有数千人之多。而太学今年拟定的录取人数，总共不到一百人。录取率是几十比一，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正因为对盐铁会议的重视，所以今年的策试较之往年更加隆重。据说，今天的主考官正是此次盐铁会议要重点“批斗”的对象，御史大夫桑弘羊。这样的高规格，凸显着朝廷有多么重视人才的聚集。
几千人的考场，设在太学中一个很大的旷地。几千张桌子，整齐而有序地放在露天的场地中央。桌子之间有很大的空隙，当然是为了防止有人作弊。几十位监考官，则分列在几个关键的位置。
当卫乙惴惴不安地走进考场时，他首先看到的，是考场正前方悬挂着的巨大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民生正平”。这是当年霍光在阆中得到的邓平给他的提示，那也是落下闳留给这个时代的最后进言。霍光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指引下，才走上了大力发展提拔各类人才的道路。
这时候时辰尚早，考场的座位还没有开放，一群待考的学子三三两两聚在场地周围。说话的人不多，大家都很紧张，毕竟这是决定命运的考试。
芜、鹤二女当然没有资格进考场，所以待在了住地等候。卫乙则是和婉婵同往考场。卫乙没有熟人，他正紧张地想着昨晚最后突击的一点知识。而婉婵却是大红人，刚一进来，就有好几个青年才俊围住了她。
一个长相俊朗、文质彬彬的公子，似乎和婉婵很熟的样子，热情地打着招呼：“婵儿你总算出山了，前几天想去见你，可是门却一直闭着。想来婵儿是认真过头了，以你的天赋，这满场里几千人，有几个能和你相比。这一科头名，非婵儿莫属。”他一说完，旁边一群男子便纷纷起哄，对婉婵投以各种溢美之词。
谁知婉婵却对那公子一脸的漠然，任凭他如何赞美，婉婵只是淡淡地回道：“田公子还是唤我作‘女公子’比较好，否则真像极了登徒浪子。女子家的闺名，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总是不好，徒然污了名声。”
那田公子想是也习惯了婉婵的态度，连忙赔礼道：“是是是，在人前还是叫‘女公子’好些，只在没人时，才叫‘婵儿’。”
可婉婵却仍不领情，依旧阻道：“不论人前人后，都叫‘女公子’。”
田公子被她接连呛声，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想来他刚才定是在人群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是婉婵的什么什么人，现在却被这样冷对，面子上自然不好看。他只能尴尬地道：“婵儿，哦不，司马女公子何故如此生分？记得当年在上林苑一起玩耍时，咱们也曾共游昆明池、赏宣曲佳乐。女公子才高智广，巾帼不让须眉，真让利目汗颜。自那以后，利目便用心苦读，誓要与女公子同科高第。这不，咱们也算同年了不是？”
他说得情深似海的模样，婉婵竟连看他一眼的闲心都没有，只是随意地回道：“田公子若不提起，倒忘了此事。难怪我这么不爱音律，原来是这个原因。那时若非陪大父同去，本应待在家中看书的。也罢，以后便又少了个可去的地方。”
婉婵今天是打定主意和这田利目顶撞到底，说话时半点情面都不肯留。田利目脸色一阵红一阵绿，终于不知道再说什么。也不知这一场失败，会不会影响到他考试的发挥。
正此时，就听见考场内突然喧哗起来。众人连忙回头，向正前方看去，只见一群朝廷的官员、太学的博士，簇拥着一个六十多岁、身着紫袍、佩银印青绶的上官，来到主考位坐定。婉婵一看，立即向旁边的卫乙介绍道：“这位就是当朝御史，桑弘羊。”
卫乙当然早已听说，这位算学天才、盐铁专营的主要推动者，不劳民而令天下增富的传奇人物，此时，就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卫乙抬眼仔细观瞧，见那桑弘羊并没有传说中精明商人的干练，现在的他大腹便便、笑容颇有些夸张，想来也是这么多年的高官厚爵，已使他忘了本分。但不知自武帝驾崩，他在与权臣霍光的争夺中，是否占得了上风呢。
待官员们全部落座，考场也立即放开，就有人安排着一众考生陆续进到各自的桌子坐下。太学策试已历数十年，所有程序都已成形，全场虽有几千人，却毫无混乱之象。没有人出声，只是各行其道，做该做的事。
当一切准备就绪，所有考生都进入临战状态，方由桑弘羊朗声道：“大家都知道，明年有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朝廷要组织召开盐铁会议。太学，则是为朝廷输送栋梁之才的地方。自创立以来，已经有数不清的公卿重臣是出自太学这个殿堂，的确是功不可没。来时陛下曾叮嘱本官，务要将今年这场策试办好，为朝廷选几个真正有用的茂才异等。吾观场中诸位后学，朝气蓬勃、气势堂堂，很符合我朝气度。由此可见，你们中必有几个未来将接过韦仆射和各位博士的高位。俗话说，中流击水、不进则退，要想成为他们的传人，就必须击败所有阻碍你们上路的人。那么接下来，就把这考场当作战场，发挥你们全部的实力，去击败所有的对手吧！韦仆射，可以开考了。”
他的话毕，就见他旁边一个中年人站起身来，那人正是太学仆射韦贤。韦贤得令，又去唤旁边的夏侯胜，夏侯胜才是今天这场策试的实际负责人。夏侯胜听唤，立即便吩咐手下的散吏发卷。于是，事先早已备好的几千份不同的题目，迅速分发到了每个考生手里。
汉始元五年的太学策试正式开始。
但凡考试，便总有人行笔如飞，也总有人用笔生涩。有人信心满满，有人紧张不安。最后的结果，未必有信心的人一定好，也未必没信心的人一定差。总之考场中的人尤其生动，因为这时候人都处于忘我状态，自然就忘记矜持做作，只是全身心去思考，不管是在思考如何答题，还是思考如何作弊。作弊，也是考场中极有趣的一环。
不过，这些情形都不适合卫乙。这时候的卫乙，正在满头冒冷汗。他已经真的很用心去准备考试了，更重要的是，考卷上的题目，他在这几天中都背到了。很明显，林尊是猜题的能手，他给卫乙准备的考前突击温习小抄非常有用，涵盖了所有题目的绝大部分。而卫乙的记性也很不错，昨天晚上赵芜和拓拔鹤对着资料轮流考他，他能答对其中的九成。如果按这个水准正常发挥，虽说考前几名不太可能，但通过策试、成为博士弟应当不成问题。
然而实际情况却远不是这样。几乎答案就快到了手边，卫乙却怎么也不知该如何下笔。他的脑中，总有他在前世关于五经的记忆，到了这个时候就纷纷出来捣乱，与现世的背诵互相搅扰，让他难以抉择。用现在的一个专有名词，这叫考试综合症。
各位看官不知有否遇到过这种状态，碰到二选一的选择题，明明知道答案是一，可是看来看去，又觉得二的可能性也不小，于是又改成二。等做到后面，再回来一检查，又觉得一才是对的，又改回来。如此改来改去，到最后，本来很清楚的，也变成了迷茫。这种状况还有一个名称，叫选择强迫症。
卫乙有着强烈的选择强迫症，在非考试期间，他的解决办法就是铜钱定事。可是到了考试时，抛铜钱就行不通的。因为，考试的录取率实在太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