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回府,一路上,绿兮想了太多太多。到了门口,才安静下来。大夫人眼中含着泪,“快,老爷在房里呢。”绿兮缓了步子,“我不去了。”玉郎拉过绿兮,“家姐,你纵是再不能原谅,也只当做是满足爹最后一个心愿。”绿兮听了玉郎都已经说话,实在不能推辞,便也就去了。
进了屋子,看见老爷躺在床上,面目已经是惨白,嘴唇青紫,绿兮说不出心里是痛快还是酸楚,可张口一句却是,“你在还有力气,将我推在一侧么?”老爷伸着手,要拉住绿兮,绿兮到底禁不住,上前一步,“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老爷声音含糊,“我…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不是…不是…不是你娘,而是…是你。我尚且…对你娘好过,可…待你,待你却…没有尽到父亲…父亲的责任。”一切动容只是化作一个冷笑,“是么,你尚且知道对不起我,我原道你是没有心的!”老爷拼尽全力抓住绿兮的手腕,“叫我一声爹,绿兮,叫我一声。”绿兮吸了一口气,挣开老爷的手,转身一句,“沈老爷好好休息。”然后离去。
直到很久以后,绿兮都不能相信那一刻自己的冷漠,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知道,这仇恨,是在骨头里的。他,自己的父亲,种了一棵仇恨的树在自己心上,临了的时候,想把它连根拔起,可他忘了,这树,已经长了近二十年,早已参天。
出了门,一滴泪滑在脸颊,这或许就是对这份所谓亲情的最后留恋了吧。
之后就是一夜无眠,绿兮坐在房间里,清泠郡主陪在身旁,“家姐何必如此呢,这样自苦。”绿兮微微一笑,玉郎推门进来,脸色惨白,绿兮大抵已经猜到,只是拉住玉郎的手,“玉郎,死者长已矣。”玉郎坐在一旁,语气少有的平静和冷淡,“我已见惯生死。”清泠郡主扶着玉郎的肩膀,“道沛……”玉郎摇摇头,不再说话。绿兮站起来,“这个家往后还要依仗你。”玉郎微微一笑,“这个家?这还是个家么?想来大夫人和姨娘,早就想着分家产了。”绿兮后退了一步,“她们敢!”一句话掷地有声。
长坐到天明,次日一早,沈大小姐沈语就回来了,眼睛肿的像个桃子。绿兮早已厌恶了生离死别,只是坐在屋子里。大夫人竟主动过来,“绿兮,老爷也是你的父亲,你倒不送一送了。”绿兮冷漠的站起来,“这话是不能当着玉郎的面说的,大夫人亲自过来,那我就说了。我娘死的时候,有人陪伴么?今日沈老爷死了,叫我过去,不觉得有些不要脸么?”大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好没规矩!”绿兮侧着头,回手甩了一巴掌在大夫人脸上,“我娘是怎么死的,你当我不知道么?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沈家,是玉郎的天下,你们,就老老实实的。我心情好,给你条活路,心情不好,要了你的命也未可知!”大夫人捂着脸,“沈绿兮!你敢这样说话!这般没规矩也不怪你不入齿序,不怪你,也就是个野女人生养的。”绿兮转过身去,只觉得嗓子里腥甜,慌忙关了门,忽的呕出一大口血。
仿佛失去力气一样跪在地上,忽然,失声痛哭。
眼泪汩汩流出,玉郎推门而入,绿兮正靠在门上,门一动,绿兮一个踉跄,玉郎慌忙进来,看着地上鲜血和绿兮嘴角的血迹,“家姐怎么了?来人!叫大夫来!”绿兮只是摆手,含糊的一句,“没事的,没事的。”玉郎搀着绿兮躺在床上,“家姐,你好好歇着。”绿兮强自笑笑,“没事的,只是,急火攻心。”正说着,清泠跑了进来,看着绿兮这样,慌忙道,“这是怎么了?”绿兮摆手,“你们快去前面吧,我没事。”清泠擦了擦汗,“前厅姨娘闹起来了。”绿兮坐了起来,不住的咳嗽,“怎么回事?”玉郎拉过清泠,“一切事情我来办,让家姐休息。”绿兮挣扎着,“到底怎么回事!”玉郎怒斥一句,“现在是我当家!沈绿兮,你只管休养好自己!”绿兮看着玉郎,清泠小声一句,“道沛,怎么这样说话。”玉郎甩开清泠,“姨娘且闹去,她不过是要家产,这个家还没散呢,她若再闹,就滚出沈府!”说着,玉郎和清泠一齐走了出去。
绿兮躺在床上,少有的安心。
躺了没一会儿,门又被打开,进来的正是皇上。绿兮惊坐起来,“皇上怎么来了?”皇上扶着绿兮,“朕昨儿晚上就听说了,只是出不得宫,今儿便过来了。刚才听人说,你呕了血?”绿兮笑了笑,“没事的,皇上别听别人添油加醋。”皇上握着绿兮冰冷的手,“你要自己照顾身子。”绿兮点点头,皇上声音放缓,道,“今儿早上瑶音找了皇额娘,说你现下带了孝,不宜进宫。”绿兮点点头,“我明白的,正好沈府也有事情要处理,皇上保重。”那句皇上保重说的仿佛无比心酸,皇上看着绿兮,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绿兮坐起来,头靠在皇上的肩膀上,良久无话。
皇上搂住绿兮,“朕是你的依靠,你放心,朕在这里。”绿兮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个簪子,皇上只觉得应了一句.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绿兮轻声一句,“一缕青丝心可可,相逢早种因和果。”皇上听了觉得心酸,绿兮摇摇头,“皇上的好,我都记得了。”
那一日,绿兮在屋里躺了一整天,晚上,如儿才回来服侍。如儿一进屋,看见绿兮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心里又是惊诧又是心疼。见了如儿,绿兮微微含笑,“你在前面侍候一天,现在还要伺候我,到底也是劳烦你了。”如儿斟了茶,“小姐别这样说。”绿兮只是摇头,如儿道,“老爷说到底也是小姐的父亲,小姐难过,也是自然。”绿兮笑的清冷,“他死了,我一万个高兴,他害了我这么久,临了,还害得我不能入宫,我难过,难过不过是恨自己。”绿兮顿了顿,“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他毁了我的富贵,我只恨不能让他死在我手上。”正说着话,大夫人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姨娘,“哟,沈绿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绿兮站了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姨娘道,“现在是沈二爷当家,我们自然没了身份地位,自然是来说说分家的事情。”绿兮掩着唇,轻轻一笑,“分家?二位夫人收拾了细软,走了就是。”大夫人咳嗽,“瞧你这话,我是老爷的正室,姨娘又有子嗣,你这样说,是不是过了些?”绿兮挑挑唇,面色尤显得苍白,“老爷今儿刚死了,你们就说这话,不知是谁过了些。”姨娘冷冷的,“只是耽误了你欢喜庆祝吧。”
话音没落,玉郎就和清泠走了进来,玉郎面色极冷,“不是说了,有事和我说么,你们来找家姐做什么?”姨娘依旧是不可一世,“自然还是今儿说的分家产的事情,这也不能整个家都是你沈二爷的,你也是庶出不是,询儿也是啊。”玉郎看着姨娘,“你,且安分些。”说完,又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倒是稳重些,“沈让,你这不敬尊长,是和谁学的。”玉郎点了头,“沈让,这个让字是大夫人赐给我的,但名字这东西有什么用,这沈家,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让,让给谁呢?让给卢家的夫人你的宝贝女儿么?”大夫人看了绿兮一眼,“怎么说,诗儿,也是嫡出。”绿兮吸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见玉郎抬手就是一巴掌,连绿兮都惊呼一声,“玉郎!”大夫人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这一下子,吓得姨娘更不敢说话,玉郎道,“把两位夫人带下去,安顿好。”说着,看了看大夫人,“若你二位再来挑衅,着实打死。”
说完,二位夫人就被人带下去,玉郎过来扶着绿兮,“家姐的脸色这样差。”绿兮只是咳嗽,“你对大夫人也该客气些,面子上的客气总是要有的。”玉郎道,“家姐,从此刻起,这沈家才是你的家。”绿兮听了忽然就有了泪意,清泠拉过绿兮的手,“自我小时候,就知道大夫人和姨娘,为人飞扬跋扈,她们得意了这么多年,也到头了。”
那一晚,绿兮说不清楚自己睡的安稳与否,她深切明白,带了丧,入宫的事情便遥遥无期。但想着现在在家里,再也不必像从前一般,又觉得无比欣慰。
此夜,宫中。皇上一直在批阅奏折,蔚嫔做了些糕点,送到了御书房,便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笔墨。蔚嫔温婉,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皇上抬头看了看蔚嫔,蔚嫔轻声道,“皇上此刻心中念着谁呢?”皇上放下笔,“自然是眼前人。”蔚嫔摇头,“这宫中人,委委佗佗美也,皆佳丽美艳之貌,可是此时此刻,被皇上惦记的却不是我们。”皇上惊讶于蔚嫔的聪慧,“朕不善隐藏。”蔚嫔笑了笑,“水满则溢,情,自然也是这样。臣妾只劝皇上一句,万事随缘,不必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