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意象只是随意捕捉或朝花夕拾的语言符号。在我的潜意识里,有很多奇怪的意象对应,它可能是与一些图形、一些数字、一些温度、一些气象、一些音乐相对应,又由一些偶然的情绪触发而自然生成,诗的语言天生是有色彩、节奏、形状和音韵的。我所做的努力,是希望在诗歌的花园里,相信一杯水变成葡萄酒的奇迹。
问:从您的博客以及《水中的瓷》的自序《镜子的风景》中,我能感受到您不仅是懂得生活之人,更是热爱生活、珍视生命之人,但是在诗集中您却常常选用冷色调的词语和意象,如寒冷、黑暗、沉默、冰花、雪花、冰雪等,而且我感到这些诗作中总是弥漫着几缕淡淡的哀愁、忧伤,不知道我的这种感觉是否准确,如果准确,能否请您谈一下这么处理的原因,如果不准确还希望您指正。
答:我记得《水中的瓷》刚出版不久,有人说那是三十多岁的人写的,可当时我才二十出头,我开始担心:难道写诗会使人变老吗?后来我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不够积极吧,把一些小忧郁、小感伤放大了。在生活中,我也许是个痛苦的完美主义者。但生活也给了我不小的教训,如今,已为人母,几近而立,才感叹其实不完美的人生才更真实可靠。我乐于从头做起,学会做人生的减法,从遗憾中正视自己,学会向一个孩子、一朵鲜花、一个春天、一只昆虫学习生活的智慧,我想,我还来得及。
问:在《水中的瓷》中常会出现一些具体的数字,如:《我歌唱冬天那一只透明的耳朵》中"倾听十二种声音的雪";《一方水域》中"那十三种色彩之外";《柔软的梳子?之一》中的 "十三个女儿";《我是鹿》中的"我在二十一朵玫瑰花下";《七十二朵玫瑰》中的"七十二朵玫瑰"、"第十三棵树下";《茉莉姻缘》中再次出现的"七十二朵玫瑰";《失语的鸽子》中的"我跑过十三座长廊";《避难埃及》中的"走过十三座城堡"、"我的十三颗银铃"、"十三颗月亮不识字";《纸器》中的"我数着七颗玛瑙"。这些数字,尤其是"十三"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答:十三是我的吉利数字。我曾经大病一场,历尽艰险住进医院的病床是十三,幸运楼层是十三......别人忌讳的十三,却成了我的幸运数字。说不太清数字在一首诗中有什么特别。也许有些第六感是可以用数字来表达的。在广阔的诗歌范畴里,也许这也是90年代对诗歌语言、技巧与形式上的某种尝试。
问:"瓷"不仅是《水中的瓷》这部诗集名字中的关键词,而且是诗集中的一个重要意象,但是在诗集即将收尾处您创作了《纸器》这首诗,对于"瓷器"和"纸器"您有什么不同的感悟?从"瓷器"到"纸器"是否体现了一种思想认识上的转变?
答:"瓷"是一种古老宁静典雅的暗喻,和人的品性、生活态度以及作品是否真诚息息相关。瓷器这种东西很中国、很古老,对于它的整个制作过程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总觉得瓷器是有生命的,因为它一旦破碎就无法复原了,它和人的生活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相通之处,所以,每次外出旅行我总会不远万里带些瓷器回来。"瓷器"和"纸器"这两个意象确实有不同的寄托。少女时代觉得瓷器很唯美,在经历了一些事之后,认识有了一定的转变,觉得人和社会不是对抗的,所以就注意到纸器的那份从容。《纸器》中蕴含着对生活的理解和包容,那是人性与自然、人与城市的心灵史。当时,对亲情、爱情、友情的珍惜、怀念,对万物和众生的敬畏已经撼动在心。朴素成为一种动力,让我冷峻地抱紧每个汉字,脚踏实地地咀嚼阅历,所以我真的很感激生活。
问:这个问题可能会很冒昧,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在您所创作的诗歌中,您最喜欢的是哪首?这首诗是在怎样的背景下诞生的,其中有没有能和我们分享的小故事?
答:最喜欢的永远是下一首吧!抱歉我小小地不低调一次。
问:您认为您诗歌创作的核心主题是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让您对该主题进行反复书写?
答:是热爱,是发现,是自然与生命万籁俱寂时的冥冥相通。我骨子里有很强烈的田园山野情结,天然地对草木、丛林、山脉、大地有归属感和通灵之脉。自然真的是个魔力无穷的世界,和自然在一起我就会特别放松,仿佛回到了人类的最初,不再那么自我。人在大地上渺小如尘沙,我愿以阅读和创作的姿态对抗外在世界的喧嚣和物欲横流。我觉得诗歌不是一种逃避,不是拯救,更不是世故、名利、生活的伪装和粉饰,它必须是向善和真挚的,真实而鲜明的,所以我要直面生活、倾吐真情。现在我越往前走,自我的感觉越小,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应该让别人感受到生活之美和希望。现在的社会越来越物质化,诗歌就是把人的心灵拉回到情感的丛林,人类最珍贵的还是情感,情感饱满就会有很多力量。
问: 从《水中的瓷》到《被天空晒蓝》以及当下的创作,您觉得您的创作心理以及创作风格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又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些变化产生?
答:这两本集子相隔了大概10年,10年,一个婴儿也已长成一个小小少年,一颗种子也已抽枝发芽,亭亭玉立。这十年间我有坚持也有停顿和中断,但诗歌之笔越来越像自己背负的脊梁骨,与日俱增地提醒我。我觉得转型是个视野问题,与阅历、心灵能量的储备有很大的关系。诗歌当然需要技巧,但我越往前走越觉得内涵更重要。年轻的时候追求形式,想让语言饱含张力,希望能够出奇制胜。现在当然也会注意形式,但觉得那背后的内涵、那种诗歌的能量更重要。去年从鲁院回来,就好像是一个爆发,写出了一篇一千多行的长诗--《无论我汹涌还是幽暗》,是有关城市的,写得心力交瘁。我以前写的多是女性方面的抒情诗没涉及过城市题材,这次写的就和重庆这个城市的地域、风物、人文、历史、自然形态、环境等等有关,是个综合体。写这篇长诗,有人觉得我应该是在歌颂主旋律,其实不是这样的,它只是讲了我与这个城市的感情,其中也有我的忧虑和思考。
我很喜欢写北碚的那段,对白鹤梁的书写就表现了我深深的忧患,因为它已深埋水中,而我还未来得及去看它一眼。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在,它承载着历史的内涵。在以前,人们觉得石鱼露出水面就是丰收的好兆头,但因为三峡节流,它便要永远地深埋水中。石梁上的一些碑刻虽然用现代化的手段切割下来送进了博物馆,但我觉得那仿佛是将一个巨兽分裂,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觉得那是种罪过,于是就写出了这一节。这样写,也许有不少人会不理解,但我觉得诗人应该说真话,至少能给后人留有一些反思吧!在写这篇长诗时,我常常会写得泪流满面,以前我不敢触碰长诗,觉得自己驾驭不了,很多准备都不够,但从鲁院回来后我觉得有种内在的力量一直在鼓动着我,催我提笔。这篇长诗也算是个转型吧,我希望不再重复自己,之前的中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诗歌,写,我疼痛,疼痛而欣慰;不写,我如坐针毡,更痛苦无法释怀。于是,我选择了继续,哪怕数量骤减,哪怕继续之后总是自己觉得不满意,但我仍愿意在生活的某个角落与诗为伴,以笔为锄,学会温和而宁静地默默劳作。
问: 从您的博客和创作中可以看出您去过很多地方,丰富的旅行经历对您的生活和创作产生了哪些影响?其中有什么趣闻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答:也许是职业的缘故,我爱上了旅行,旅行让我以简单的方式获得一种诗意的恒久的关照。诗成了我旅途中的影子,无所不在,有时透明有时黑暗阴沉。诗意的旅程让人内心潜沉。一路上我会遇到很多细节,很多大起大落的风景,形形色色的人,这都是我诗歌的一部分,也是我创作视野拓展和厚积薄发的一部分。感谢旅途,让我多了一些靠近诗歌,与诗为伴的机会。最好的诗歌永远在路上--这话我肯定赞成。
问:我们知道您的创作除诗歌外还有散文,诗歌和散文在您的创作中各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也就是说您是如何对它们进行分工的?
答:散文也是近年来我喜欢的一种创作文体。当诗歌这种体裁不能完全表达自己内心情感时,我会选择散文,用散文的笔触,说话或写信一样娓娓道来。散文和诗歌一样,是一对令人信赖的好兄弟。
问:近年来,诗坛出现了像"梨花体"、"羊羔体"、"口语诗"、"废话体"等诗歌样式,而且每一种新样式的出现都会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反响,您是如何看待这些诗歌样式的?在您看来,它们是否可以称得上是诗呢?
答:任何时代、任何社会背景下都会出现各种文学思潮和"某某主义"、"某某流派"。我赞成诗人们尝试新的写作领域和形式,包括语言的形式、创作的技巧。但如果形式大于内容,为了形式而强调形式地剑走偏锋,我认为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文学是人类的情感载体,诗歌是为人性、自然和真善美而抒怀的,如果脱离了诗歌本质意义上的灵魂内核,纯粹地夸大形式感的创作和尝试也许很难经得起时间的淘洗和岁月的锤炼。
问:在当下似乎存在着这样一种现象:写诗的人多,但真正读诗的人却很少。您是如何看待这一现象的?在您看来现在的诗歌创作存在哪些问题以及诗歌的前景会是怎样的?
答:诗由心生,这话适用于写诗和读诗的人。有的人诗意地活着,但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和诗歌的关系,不读诗,但有诗人情怀,对生活充满了热爱。我的祖母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老人,信奉上帝,长长的一生都快乐地为家人、为生活奉献,上善若水,无疾而终。祖母将她的善良传递给我,让我明白不抱怨生活是最伟大的哲学。在祖母过世后,我只要了那本她随身携带的《圣经》。也许是受祖母影响吧,宗教感总是在我的诗中自然显现。在我们身边有很多这样朴素生活着的老人,我敬佩他们身上那种对生活从不抱怨、从容应对、豁达乐观的态度和智慧。祖母从来没有读过我的诗,但我诗歌里有太多从她那里继承过来的人性的光芒和弱点,它们伴随我的写作、生活、快乐和痛苦,成为我诗歌的一部分。
结语:默默行走在城市边缘的雨馨老师,她的创作总是闪烁着一种智者的忧郁,包括她对人生的感悟、思索,以及对美的执着追求和对生命的虔诚热爱。真的很感谢雨馨老师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热情地接待我们。这次访谈收获很大,让我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生活中的真善美、乐观、豁达、包容,什么是诗意地栖居,也被雨馨老师独特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再一次感谢她带领我们走进城市的"密林",同时也祝愿雨馨老师在春天洋溢着诗歌的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