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桃倒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状，似乎也没什么可讶异的。这天下既不是她的，那么让谁坐又有何分别？自此后夜冥渊赋闲在家，称病不去上朝，林慕桃知道他有能力扭转乾坤，可他宁愿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任江河日下。
今年的霜雪似乎落的特别早，林慕桃执一枚黑子，闲闲敲定到棋盘上，头也不抬地问他：“哎，你为什么不管呐？”
夜冥渊思索片刻，缓缓抽出手，从桌上拿起只橘子，剥了皮掰起一瓣给她：“你没听过橘在北方则为枳？现在的天下已经土瘠水涸，再精练的手也养不出柑橘了。”
品位着这句话，林慕桃无奈地一笑，忽又敛起笑容，正经道：“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烛火忽明忽暗，照在脸上变幻莫测。好半晌，夜冥渊才低声一叹，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这样沌乱的日子没过多久，更乱的日子又来了。刘山回都城后，马上与张无忌等人谋反，征讨夜炎枫。同时参与密谋的，还有原墨云相国林华。一场浩大的招兵买马，各路群雄争相竞逐，像是台上的戏，生旦净末有板有眼，好唱了一出走马灯。
如林慕桃所预料的那般，夜炎枫的太平江山还没有坐稳，便已经开始分崩离析。陈帅等人与刘山苦战江北，被捉后斩首，全军覆没。夜炎枫又命殷仲文、程怀之合军两万，镇守覆舟山。
此时的都城已四月莺飞，唯独六王府中依旧是一秤闲棋。林慕桃拈起黑子，一举落到囫囵重围中。
夜冥渊捻着棋子，摇了摇头：“这手打的太急，入境易缓啊。”
五月，刘山领兵进覆舟山，数道并进，兵满山谷。进攻时他与刘毅身先士卒，殷仲文军队调用了旧人，一时大溃不战而降。夜炎枫亲自带着数千精锐，与刘山决战，无奈兵力不敌，退到济州仓促退逃。刘毅用兵狡诈，趁着当天风势纵火烧船，夜炎枫只好跳船遁逃。
转眼过了七月，夏花都开到了酴釄。
桐竹轩外的紫藤架下，砰一声脆响，林慕桃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了棋盘。
石桌对岸，夜冥渊眯起眼来，轻轻挑唇笑道：“不进则退，败局已定，你输了。”
林慕桃低头一看，半枰残局间，数百枚棋子已经被夜冥渊侵吞倾尽，这一局竟然是彻头彻尾的输光。这时候，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从风风火火跑来道：“公子，大喜呀，江州传来捷报，夜炎枫这叛贼被刘将军生擒了！”
“擒就擒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侍从低下头，偷偷窥了一眼喝茶的林慕桃：“刘将军说，****叛乱应交给陛下处置，可陛下人在寻阳，琅琊王又在封地，如今只有……只有郡主和王爷有权处治……”
夜冥渊不经意地瞥了她一下，玩弄着指间的棋子，态度闲雅：“唉，刘山这人倒有意思。你要是闻不惯血味儿，就别去了。”
林慕桃不由失笑：“你当我是泥做的陶瓷娃娃？去不去，这一场都躲不过。”
顺着乌黑阶梯走下去。甬道狭长，墙壁上嵌着连绵的灯火，照着青石阶梯，盘旋而下，脚上的软鞋在寂静中毫无声息。这已经是第三次，来这地牢里了。
继续往前，黑鸦鸦地似乎跪了满地的人，磕头叩拜：“属下等参见王爷，王妃。”
“起来吧。”夜冥渊回道。林慕桃望见跪在最前端的刘山，走过去问，“人押在哪里，带本宫去看。”
刘山恭敬地起身，在前面引路。路的尽头，有更亮的火光，照得一切亮如白昼。林慕桃一步步走过去。透过精铁的栏杆，有一种腐肉的味道。
“还行么？”低软的声音在耳边询问，林慕桃面色有些惨白，却还是摇了摇头。
壁顶倒影着水光，波纹粼粼，照着众人的形态如水妖鬼魅。嘎吱一声，推开牢门，生锈的铁栏发出刺耳回响，在这旷阔的空间里夸张放大。
入眼烈火熊熊，火光后有一个人被锁在墙壁上，绑着手臂粗的铁链，将他整个身体裹的像蚕茧。林慕桃走过去，隔着橘红色的火光，停住脚步。炽热灼烤着心肺，连呼吸都更加困难。
男子垂下头，长发几乎遮蔽面孔，看见林慕桃来了，艰难地冲她凝出一个微笑。顺着他裸光的上身望去，肌肤黝亮完好，有些个别鞭痕，但似乎没有受过太多折磨。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暗黄光晕中，夜炎枫露出皓白的牙齿，笑得很是满足。
此时此刻，浮现在林慕桃脑海里的是过去时光，南风城外小镇中的时光，还有那城台如烟的绿柳，都有这个人的音容清晰如昨。沉默许久，林慕桃隔着火光，等了很久才问：“值得吗？费尽心机夺来的江山，就这样一转眼成灰，值得吗？”
“值得。”夜炎枫盯着她，即便到最后关头，他的神情依然倨傲。
“也许你不知道，一个人为当皇帝能忍一生，一个人为当皇帝能忍到临终，一个人为了当皇帝也片刻不能忍。我忍了一辈子，终是不想忍了。我不屑去当个小小的皇子，上疏朝廷，面对的却是一张张冷酷的嘴脸。世族排挤，权贵打压，多年不得父皇录用。我靠不了别人了，一切只能靠自己。那些王侯子弟呢？他们将大把的闲时都花在吟诗作乐上，还是有花不玩的钱，招不完的女人。我母后曾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要千载骂名。我不能忍受还有个夜冥渊这样的野种来与我平起平坐，甚至是争夺皇位。但这一切我都认了，此生不悔。”
“可你还是输了，不是么？”悦耳冷淡地声音截断了他，声音的主人从暗影中漫行过来，浮现出清雅姿容。
夜炎枫猛地抓紧铁链，剧烈晃动着说：“夜冥渊，我到底哪里不如你？凭什么天下的美事，都让你一人占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