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天亦已经完全看清了那少主的样貌:面如冠玉,唇若施脂,眉飞入鬓,星目含情。长得风流俊俏还不算,一脸笑容邪邪的,这般轻浮跳脱,叫那些小厮看得意乱情迷,心神荡漾。
天亦看罢不由被一口酒呛着。只见那少主突然摘了眼布,冲楼上东边厢房喊道:
“依依,我今天听了你的话,从今往后只理你一个女子,你还不下来陪我喝酒?”
少主话音刚落,只见东厢房窗户砰地撞开,从中不知飞出一个什么物事,不偏不倚打在少主头上。
少主似乎故意没有躲闪,捡起掉落一旁的物事,竟是只不盈一握的绣鞋。他凑到鼻边闻了闻,既而邪邪地笑道:“依依心里果然还‘香’着我的!来来,我们继续喝!”
天亦见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包厢中叫依依的女子要这风流少主不搭理其他女子才与他共饮,少主便将所有舞娘都打扮成男子,又刻意安排了一群与自己穿着打扮完全一致的人,邀依依下来喝酒。
这依依姑娘显然因为少主此举更是生气。天亦望着那东边厢房,微微一笑:这女子虽然流落风尘,但行事别具一格,倒也可爱,与漪沦山上个个冷若冰霜的女弟子绝然不同。
只是多望一眼,天亦背上的月神剑便猛得一拍,天亦吃痛,方才醒悟自己是来办正事的,找到那黑衣剑客才能找到绯雪,既而查到棠雨的下落,怎么自顾享乐,看起好戏来了?
他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不料背上却又狠狠吃了月神剑一记。
怎么?天亦站起身。难道那黑衣剑客,会躲在依依的包厢里不成?
如果月神剑真是这个意思,那它感应决计不会出错。天亦立即向东厢房走去,不料却被门口一个横眉竖目的小厮拦住:“公子是少主请来的客人,不会如此不懂规矩吧?”
天亦笑着一拱手,心想规矩我不用猜也知道,且看看这少主会作何反应:“在下无意冒犯。不过眼下少主已经无暇顾及依依姑娘,姑娘还是让在下进去,免得依依姑娘寂寞啊。”
“你!”小厮见天亦出言轻佻,已气得怒火中烧。她哪里挡得住天亦,眼看天亦手已经触到门板,一厉鬼嚎哭般的声音却向天亦袭来。
天亦侧身一闪,一柄黑沉沉的长剑已钉在墙上。剑风阴寒,天亦双眼不由一眨——
他收回了先前调笑的表情。这柄纯黑色的剑,怨气杀气如此之重,难道就是吸收万条冤魂,斩杀过无数厉鬼的地狱之剑——毁?
不待天亦多想,剑已从墙中飞出,飞回到走廊上那个黑衣少主手上。他长身玉立,笑如妖魅,扬声问道:
“是谁在我烈焱谷少谷主卿丞焰家门口撒野?”那少年挺剑一指,正逼着天亦胸口。
倾城艳,好大的口气,我看不过是个放荡妖孽罢了……
天亦心里想着,却没有出口。眼下找黑衣剑客要紧,犯不着跟他纠缠。他扬扬眉毛:“哦?你家门口?那这门里的,是你什么人呢?”
“要你管!哪冒出来的野猴子,敢过问本大爷的事!”说着卿丞焰就是一剑刺来,天亦也不亮剑,只召唤出数十支冰刃水刀,与他乒乒乓乓斗了起来。
两个男子在门外打斗正酣,厢房中却是一点动静没有。那拦门的小厮吓得冲里喊道:“姑娘受惊了,姑娘没事吧?”
门里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昏暗的厢房中,卷帘已经放下,只有一只水葱般的手指轻轻拨开一个缝隙,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正在向外张望,微笑的眼角也不知是何意。
“他们打起来了?”床中却传来一个男子波澜不惊的声音。这嗓音纯如天籁,此人想必是个唱曲的名伶,“我还打算在这儿把灵渡治好再走呢,看来是不成了。”
女子离开床边,同那男子一起坐在床沿,一齐望向床里躺着的黑衣剑客。那黑衣人嘴唇翕动,似乎是要说什么。
男子附耳过去,似乎听明白了黑衣人的意思。他点头道:“你放心吧,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我会治好你的。”
女子摇摇头,及肩的黑发在丝质的衣衫上摩挲着,发出一串精致而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倒没理会男子刚才那句话,只安慰道:“绯雪的人你可不能不救。你的事呢,就是我的事。”
女子说着望了窗外一眼,轻咬着嘴唇慧黠地一笑:“我有办法让这两个人一直在外面打下去。”
男子笑道:“不必了,依依。去哪里治都是一样,我不过想再多与你说一会儿话罢了。”他说着扶起昏迷过去的灵渡,眉头一皱。明明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要去跟天亦拼命,这小子除了听绯雪的命令,还会什么?
“还好你碰巧在附近,不然灵渡的小命算是保不住啦。”依依娇憨得对男子一笑,心中却想着,那个天亦也真奇了,灵渡逃得也够快了,真不知他是怎么一路找到这里来,还追得如此准确?
男子背起灵渡轻飘飘的身体,下床站在微弱的光下。他身着纤尘不染,飘如轻云的白衣,外罩一层青光闪闪的薄纱;一袭长长的淡青色长发,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
他最后望一眼依依,沉声道:“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竟如轻烟般在微光中化尽,不留痕迹。
依依转而来到窗前继续观斗。那两人果然还在打,天亦身法灵动,漫天飞舞的水刀冰剑或作攻击,或组合为盾牌,或作踏脚之用,正是水系仙术中的“化水凝冰阵”。
天亦见丞焰接招中略显慌乱,脸色潮红,难道是自己用这厅中酒水凝诀,产生了让敌人“乱”、“狂”的功效?
天亦暗自欣喜,不料丞焰喝道:“你不亮剑,分明是羞辱本少爷!”
天亦无辜得耸耸肩:“哪有,刚才不还‘大爷’么,这会儿怎么成‘少爷’啦,是你自己降了身份,与我何干?”
丞焰自与人交手,还没受过这等大挫,看来这人是微澜门弟子,使得一手纯熟水系仙术,以防为主,防中有攻,伤不得人,敌人也奈何他不得。
这样婆婆妈妈打下去,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丞焰心一横:“你不拔剑,休怪我心狠手辣!”
天亦一听就知道丞焰不是说着玩的,可月神剑从未与这样凶戾的邪剑正面交锋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使出月神剑的好。
一个犹豫,那柄原本纯黑色的毁却吞吐出三尺长的红色火焰,又由红变黑,向天亦焚去。
天亦忙以冰剑抵挡,一面悔道,自己如何能忘烈焱谷位于南方,这毁剑是屠魔圣战时于冥妖手中缴获,流传到烈焱谷后,定又用火灵加以淬炼过,致使这剑能对火灵收放自如。
天亦又摇头道,这也无用,水正是火的克星,今天丞焰可算着了道了!
火焰虽炽烈凶猛,天亦下手更不迟疑。单手一拂,空中便凝出五把飘着酒香的修长巨剑,巨剑在火焰中焚烤,霎时酒香浓烈,寒冰不化,火焰也不灭。
天亦傲立于巨剑之后,温雅的唇角闪过一丝轻笑。
“你忘了这把剑的名字,叫做‘毁’么……”门里却传来这一丝柔软而淡漠的声音。丞焰听到了,天亦也听到了。
只是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似乎压抑失神许久的毁剑突然惊醒般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啸,啸声震天动地,仿佛直达九幽,连通地底冤魂恶鬼的声音都从地下拔了出来……
只一声,所有的冰剑水刀,火焰酒香,都在这一啸之后化为碎末,砰地一声迸射散落。
晶莹清香的碎末如雪般扬扬洒洒过天亦丞焰两人身边,两双晶莹的眸子对视,片刻无话。
“啪啪啪”,从门里响起一阵掌声,既而门被拉开,只见一个穿黄衫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门边,轻纱广袖从光洁的玉臂上滑至肘部,手中握着的一柄羽毛舞扇遮住微笑的樱口,一双明眸如霞映澄塘。她一抬眼,整个走廊,整个大厅都为之照亮……
天亦屏住呼吸。只见她行如弱柳扶风,静如娇花照水,待走到自己身前时,身上一股明澈的清香拂来,叫人心摇神驰——
“公子,小女子柳依依,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