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要马不停蹄得赶回杨花歌社。琴花歌宴已经拖了数天。
御空的途中,丞焰的飞剑一直不紧不慢在天亦后面晃动。一时在他背后,皱着眉对着他的背影发愣,一时晃到左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应该的确是没有受伤的样子;一时晃到右边,再从这个角度看,似乎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
不对不对,这个家伙什么时候生过气了……
“喂……天、天亦……”
得抓紧路上的时间说。不然等到了歌社,又要忙东忙西,更怕这家伙会找借口说不记得。那本大爷不是要一直都欠他的情?
“何事?”天亦微微放慢了飞剑的速度,侧过头。
反应得这么快?丞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甚至还没出息得闹了个大红脸:“啊……不就是,不就是……那个啊,你知道的……”
这只该死的死猴子该不会装傻吧。
天亦转过头去不理丞焰。
“哎!野猴子你又装傻,不就是……本大爷赶到千杯宴的时候看到了云影,也知道了,知道了……”
丞焰扯住了天亦的袖子,他晃荡几下,几乎从自己飞剑上掉下去。
“知道她不是我杀的?”天亦眼珠轻轻一转。
“嗯?呃……本大爷不是故意要冤枉你的,可是,谁、谁让你到最后都不肯解释的。你若肯告诉我真相,本大爷还是、还是会相信你的……”丞焰松开了天亦的袖子,心里有些混乱——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
“真相就是,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等会儿你回到歌社,也不用担心看到一千个你了。”
天亦呵呵一笑。
呼……笑了,死猴子笑了,看来他是真的没生气啊。丞焰于是嘻嘻哈哈拍拍天亦肩膀:“是啊是啊,除掉了魔物,心情就是很好。等下回了歌社,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他个不醉不归,野猴子你说如何啊?”
“那自然甚好。”天亦点点头。
是啊,除掉了魔物,心中应当是极畅快的。
天亦一手抚着胸口,他脸上明明有笑容,却无法感到欢乐。
“天亦,你愿意成为魔么?”
“也许,你做出一千个幻影与自己相伴对酌天上明月之时,你,也成了魔。”
“你现在没办法回答我,没关系。等到你心中有答案的那一天,我们自然会再见的……”
还会再见?
心口突然隐隐作痛。为什么,会这样……
转眼已经到了杨花歌社。若晴已经得了消息,竟然早早等在门口相迎。
收剑的一瞬,天亦仍是心无杂念,丝毫不见神识恍惚之相。他笑道:“妹妹原来早就等着了,社里一切可好?”
“一切安好,只是大家等琴花歌宴等得有些心急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哥哥,疏岚公子,大家,都没事……”
若晴几乎要喜极而泣。丞焰刮刮他的鼻子道:“有本大爷在,哪里有办不成的事?”
“我们进房间说话。待我把这连日来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你。”疏岚迎上若晴关切的目光,笑着点点头。
——当然,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若晴的面说的。
当日,天亦特意支开若晴,聚集其余人于议事厅。
最重要的,自然是荧惑角,五色羽,曼陀花这三样东西。
都是未净化过的。现在到了做决定的时候,是用魔化之药让血魂姬永劫,还是炼成仙药助她重归云海?
天亦,绯雪,丞焰,疏岚,如儿五个都沉默不语。他们各自都很明白不能真的救血魂姬——她不是那么轻易满足的人,即便重归云海,她也不会容绯雪疏岚安稳活于世上。
但是又不能真的杀她。天亦已经答应过,要完成若晴纯白的梦想。大家也是一样。
想了许久,天亦单掌拂过三种材料,竟施放一道术法于其上,黯淡而充满怨气的材料霎时间光彩夺目,仙气缭绕,真如净化过的一般!
障眼法?为何……
“如儿把药送去,就说这三种材料已经净化好了。”天亦说道。
这是何意?难道天亦他想……
疏岚紧张得按住天亦的手臂。天亦轻轻将茶盏搁下,冷睨疏岚。他欲起身,却发现左臂已被疏岚死死按住。
“你可知这药一旦喝下去,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疏岚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冒险而冷酷,竟是一向心思严谨周全的天亦之决定!
天亦手臂轻轻一甩,便离开了桌边:“严重?你们已经查实,魔药入口后不会即刻寂灭,而会在三天之后发作。我们只需让若晴看到血魂姬喝药后醒来的样子就够了。”
“至于之后的严重后果,只要不让若晴看到……再严重些都无所谓吧。”
“你……欺骗若晴?这就是你要给她的纯白梦想?”疏岚心中一阵寒凉,“你根本就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
“我绝无可能放过血魂姬。”天亦冷冷道,“她若不死而成仙,届时受害的便是你和绯雪。你们受害,若晴难道就不会伤心了么?”
疏岚怔住。天亦的目光冰寒得几乎要冻住屋中的空气:“你比我了解血魂姬。她若重回云海,焉能留下你和绯雪,如她昔日堕落凡间的影子一般存在?”
不要再逼我。血魂姬出此狠招,我唯有这样做才能保全你们所有人。
眼见天亦拂袖而去,丞焰疏岚等都起身欲拦。绯雪却阻二人道:“不必挂心,我去问他。”
天亦走得极快。绯雪出门一望,四下早已没有他的人影。天亦平日最喜在藕榭亭闲坐,一往亭子方向追去,倒发现天亦果真就在。
令绯雪惊讶的是,天亦竟扶着亭柱,捂着胸口背对着她站着,背脊僵直,样子似乎很难受。
“天亦?”绯雪叫他,天亦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什么?什么事?”
绯雪心下更疑。方才说话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就像修行走火入魔一般,呼吸如此紊乱?
她不敢大意,继续追上去要探天亦的气息。天亦闪身一躲,疾步便往自己房间逃去。
“喂!”绯雪叫他不住,只得施展步云流风的身法追赶。怎奈天亦虽气息神智都有所紊乱,但绯雪竭尽全力竟只能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抓他不住。
“喂!你到底怎么了?”绯雪眼看天亦躲进房间将门反锁,在门外拍了半天的门,却仍无任何动静。
绯雪不好硬闯,只在门外思索天亦方才的情状,自他与金魄土意合体之后,周身清气所绕,乃是大祥瑞和平之象。怎地刚才,却隐约有股紫黑色的邪气隐隐盘旋在他背后,还不像是妖魔之气呢?
这般紧要关头,天亦不会以自己性命开玩笑。他这几天未与强手交手,修行练气之法也早已走上正道,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呈现走火入魔之像?
绯雪想来想去总觉不妥,也来不及通知别人,掌中红刃凝聚,手起光烟散,便将天亦的房门劈为两半。她进门一看,只见天亦坐在床下踏脚板上,紧紧抱着双膝,身子已经缩作一团。
而那股紫黑色的邪气,几乎已将他的身体燃烧了进去。天亦将脸埋在双臂之中,不发一声,但他坐着的踏脚板上,已经裂开数道深缝!
这邪气为何如此眼熟?绯雪脑中嗡的一声,那一日的情景却如展开的画卷,突兀横亘在脑海中!
白雪漫地。天亦手拄月神剑跪地,身上血河道道。一旁的棠雨在他身边哭成泪人一般,立刻就要取出自己身上的海棠神花,为天亦疗伤……
就在这时,绯雪却冲上前去,将插在天亦胸口的冰刃向外一拔……
却未流血。冰刃抽离身体的瞬间,刃中蕴涵的一股紫黑色邪气倒吸入了天亦的心口,奇迹般地护住了他的心脉……
绯雪脚下一软,一手扶着椅子站定。扰灵之气,那时误入天亦身体的扰灵之气,竟在三年之后的今天,发作了么?
“哥哥!”绯雪不觉头上冷汗涔涔,若晴却是闻声第一个赶来,见此情状,不由分说便向他奔去。绯雪急忙伸手扯若晴衣袖:“别过去!”
手上一滑,竟未抓住。转眼间若晴已经扑到天亦身旁。只见他周身黑气缭乱,煞气腾腾,若晴却不害怕,只张开双臂,将天亦搂在怀内:“哥哥,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