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作表面的高台耸入暗云间,浮云图案在荧荧绿光下,若隐若现。螺旋的大理石阶梯自柱形高台伸出,悬空的另一侧用石栏杆围住,但看着还是惊心的危险。
代嘉扶着万歌绥靠着里边的楼梯走着,孪鬼在前面蹦蹦跳跳,欢喜满面。本来爬这么多的楼梯就很辛苦,还得带一个人,暂失法力的代嘉好不容易挪到了高台之顶。如果她还有呼吸,那此刻一定累得气喘吁吁了。
高台台面之大,可想得到,代嘉和孪鬼还是第一次来,不由感叹。
卖场不是一片平的,向高台内部下陷,方便容纳更多的鬼。设立的倒梯形环状坐位,便利围观中央场地的鬼奴表演。在圆形的中央场地一侧,修建有一间小幕台,是主持拍卖的鬼和鬼奴上场的通道口。
代嘉他们三个寻得了比较靠近中央的位子,视角呈微俯视。
周围奇形怪状的鬼活力十足,叽叽喳喳地聊着即将开拍的鬼奴有多美,或是要多高的价钱。代嘉没心思理会这些,得了空,赶紧调息体内的法力,希望尽快复元。
万歌绥被安放在代嘉和孪鬼中间的位置,没了红伞的保护,人的生气吸引了一些鬼的关注,不过看在他身旁两只鬼的面上,也不好瞎骚动,该聊天的还是亢奋地聊天,没谁想破坏这么热闹的气氛。
孪鬼脱离危险情况后,立刻进入放松状态,本性是孩童的他,对这般热闹场面欢喜不已,又难得能开口说话,自然也同那些杂鬼们叽叽喳喳地闲聊起来。
从代嘉口中,孪鬼大致清楚了白颂和万歌绥来高台卖场的目的,同周围的鬼闲聊时,也留心打听了一下那个叫宁的琴师的情况。
话说此时的宁,正在小幕台后面躺着,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其她几个伴奏丫头的按摩。
“嗯,不错,就是那儿,我的那个胳膊啊,就该好好捏捏,弹琴弹得老娘酸得很。”按照惯例,每只鬼都戴上了白瓷面具,宁也不例外。同款式的面具,只不过她是今天的主角,衣服装扮之类的更华丽罢了。
“宁琴师,那个谁把盥手用的净水端上来了。”为她按摩手臂的鬼柔声说道。
闻言,宁慢慢起身,双手一抬,那个谁就识趣地把水盆端到她跟前,让水浸透双手。
宁随意打量起那个谁,“听说你就是那个失忆的鬼?琴技还不错?貌似……不亚于我?”
“宁琴师,她不会说话。”正在按摩的女鬼附耳提示道。
“哦,算了。”浸过手后,那个谁又识趣地用上好的绸缎擦干这双手,主子就指望着这双手给他捞大把大把的冥币。
宁又想到了什么,微笑的语气,对那个谁说:“听说,主人新抓了个……人,你去替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句末顿了顿,补充一句,“对了,快要表演了,你,可要快些回来。”
点头回应后,那个谁转身走向关押“新人”的地方。
“宁琴师,这样不好吧?况且,马上就要上场了。”那个按摩的女鬼在她走后,对宁低声细语两句。
“怕什么,我才是今天的……主角。”面具之下,宁笑得阴冷。
从小幕台内的楼梯拐下去,入眼就是那个被抓的人。大家忙着场子外的事,这里就只派了一只鬼来看守,他们是料定一个“人”,在鬼界掀不起什么风浪的。那只看守的鬼大哥翻着白眼,耷拉着猪肝色长舌,口水哈喇子挂都挂不住,睡得连亲妈也认不得。这样难怪,现在本应该是鬼怪们休息的时辰,可总有些鬼非要过过像地界那样的夜生活。
黑铁铸成的粗铁链栓住了被捉的人的四肢和颈子,俊朗的容貌,这不正是万歌耀。
那个谁轻手轻脚地走到万歌耀身边,连连轻扇了昏迷的他几耳刮子。“诶,诶,诶!干嘛呢!”万歌耀睡梦中被扇醒,还没睁眼就叫嚣起来,那个谁也麻利地捂住了他的嘴。
定神之后,万歌耀也知道了她的意思,防着那个看守鬼,压低了嗓子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那个谁蒙着面具,只露出眼珠来,指手画脚地向他说明不会讲话。见万歌耀一脸发懵,索性扯下支细簪子,在沙质的地上写起来。
晃动的烛光下,隐约看见地上的几个隽秀小字:我不能说话,你被主人抓起来了。
万歌耀回想起来,自己躲到墙角之后,突然被什么东西击打到了后颈,在失去意识之前,唯一记得的就是两张诡异的白面具。
“那个主人为什么要抓我?”万歌耀小声问道。
稀稀唰唰的写字声,这次的字多一些:把你卖了当鬼奴,你会死得很惨。你叫什么名字。
“鬼奴?”万歌耀不明所以,但“死得很惨”这四个字足以说明后果很严重。
那个谁见他吓呆了不说话,又指了指后半句话,万歌耀回神答道:“我叫万歌耀。”那个谁听后莫名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哎,你别走啊!”
那个谁完成任务后,起身就要离开。万歌耀立刻满眼可怜地望住她,而她也像习惯一般回来,在地上写下四字:自求多福。
万歌耀彻底绝望了,呜呜地哽咽起来,这种神经脆弱,当真不是吹的。
那个谁暗下皱眉,这画面,也像习惯一般。踌躇了几番,她拍拍他的头,安慰地写下:我替你解开铁链,你逃得越远越好。
万歌耀见字破涕为喜,那个谁轻轻叹声气,蹑手蹑脚地靠近鬼守卫。对即将被卖掉的她来说,放跑个奴隶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睡得比死了还要死了,那只长舌鬼依然紧握着钥匙不放。那个谁拽住钥匙环往外拉,没想到这费了不少劲。就在拔出的那刻,看守鬼下意识抓空,不满地哼哼了一声,那个谁眼疾手快地把写字用的簪子塞在了他的手里,这才有惊无险地渡过。
打开锁链后,那个谁指了个逃跑的方向,朝万歌耀作了一个道别的揖。他自是感激不已,拜谢之后,又说道:“如果你见到了我弟弟万歌绥,请告诉他我的行踪。”
那个谁点点头,放走他后,遂及返回宁的身边报告。
“你倒是回来得挺快的啊。”宁满不高兴,阴阳怪气儿地说着,“得,收拾收拾上场吧。”
幕台之内,号称最美琴师——宁,携众伴奏女鬼琴师,整装待演。
场外沸腾如潮,进入卖场的鬼仍然不少。
“诶,前面那个玉树临风,风流潇洒,一表鬼才的鬼大哥,等等!”
在高台之下,刚准备走上楼梯的无头鬼,被身后一个戴着大宽沿帽白斗篷的家伙叫住。
无头鬼本是不耐烦的,但看在说话还中听的份上,勉强转过身来,虽然转了和没转一样。“你谁啊,有什么事?快说。”
那披着白斗篷的,宽大的帽沿遮着,看不见脸面。一拍掌,说道:“小事小事,就是觉得大哥你,需要这个……”
说完从斗篷之下拿出一张白瓷面具。“又不是上元鬼节,我干嘛需要面具。”那无头鬼觉得面前的家伙在捉弄他。
白斗篷哈哈一笑,突然又扯着嗓子,向周围的密集人流大喊几声:“各位父老乡亲,在下手里有一个宝物,叫——还你全尸之帅帅面具!有了这张面具,从今以后,再也不怕老母担心你缺胳膊少脑袋,找不到鬼老婆了!”
这么奇奇怪怪地一要喝,那些敢往台顶卖场的鬼怪们,不由停下来围观。
“来来,看稀奇,看热闹,看到宝贝了!”
说完对搞不清状况的无头鬼低语,“在下借大哥的身体一用!”
语毕,白瓷的面具呯一声,扣在了无头鬼光秃秃的脖子上。只见白斗篷响指一打,“瞪大你们的眼睛了!这是……”
面具上立刻涌出大量的黑气,并一股脑儿地蹿进了光脖子里,越冒越多,至后在细杆儿脖子上聚集成了圆球的样子,形状越来越明显。
围观的众鬼都惊得愣住,突眼的,眼睛差点掉出来,没下巴的,舌头也不自主地滑下,总之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新脑袋!大哥,可还满意?”白斗篷又从斗篷下取出一枚铜镜。
看着镜中面相平平,但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种脑袋时,无头鬼兴奋地尖叫起来,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失心疯似的逮住围观群众就说:“我有脑袋了!呵呵!我有脑袋了!”激动得两把鼻涕,一把眼泪,感情着实丰富。
“诶!今儿,在下想交个朋友,这张面具便宜卖了,一枚冥币起价!”
话音未落,就是报价狂潮,“我出一百冥币!”“我出两百!”“我出五百!”“六百!”……
看不见白斗篷的面容,但听得出笑得灿烂,“一千六百枚冥币,一次!”
“两千!”
“两千一百!”
又连着报了价,热闹的场面吸引来了更多的鬼。
以为这就是最高潮吗?不。那白斗篷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接着从斗篷下拿出另一张面具,白瓷红纹,一模一样。“在下还有双生的另一副面具,在刚才的报价上,加半价即可再买一副!”
语出,哗然一片,那家伙继续推波助澜,说:“买不起的,正好可以两个鬼合伙买,平摊,价格更低!”
众鬼们一听,双眼放光,自然到处拉伙伴,报价也就蹭蹭地往上涨。
“六千枚冥币两次!六千枚冥币三次!”
经过一番更为激烈的竞价之后,两张面具,最终落入缺胳膊的俩兄弟鬼手中。
“恭喜这俩位!请妥善收好这两样宝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白斗篷满意地颠了颠钱袋子,“那么,在下告辞了。”
“噫!好神奇哦!”俩鬼兄弟在原地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迹,不由感叹。
那白斗篷只留下潇洒离开的背影,斗篷的帽沿之下,露出狡黠的一笑,“卖场的鬼奴们,小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