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白颂嗯哼地细细品味一番,鉴赏道:“多么简单粗暴的名字啊,好名儿!”
代嘉笑笑,绥静静地递过一枚白眼。
“掌柜的,把镇店的吃食统统端上来!”白颂豪气干云天,实则那胃子早不甘寂寞地在唱歌了。随意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又念了个咒,将红伞浮在空中,这样就能敞开手脚地大吃特吃了。
打量店里的客人,皆是奇形怪状,将长舌头绕在脖子上的、只有半边脑袋的、光剩副骨架的,种种诡异,不忍直视。大深碗盛着食物,看不见菜的模样,只知道它们吃得倍儿香。
“你不怕吃了鬼界的东西,就回不到地界了?”绥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野书有云,阴食之物,阳极亦可食。街坊流传的吃了鬼给的东西,就会变成鬼的说法,纯属扯淡,这就根从老婆饼里,吃不出老婆来是一个道理。何况现在这年头,对外开放了,来鬼界的活物多了,一日游什么的,吃吃这里的特色菜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听说过吃了会死人,就算死了,也好歹是只饱死鬼。安心吧,只要你没做什么亏心事,就不怕鬼索命。”白颂取了方桌子上的粗陶茶壶,为绥和代嘉斟上了茶,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代嘉补了句话:“代姑娘,在下说的对吧。”
代嘉笑笑,道:“白姑娘博闻强记,对鬼界了解甚深,小女佩服,佩服。”说着端茶小呡一口。
白颂和绥端起茶杯,刚想饮一口,可递至唇边,就闻到了茶水的浓浓血腥味,着实不忍下嘴,相顾一视,默契地放下茶杯。
为转移话题,白颂道:“对了,代姑娘你说要打听你夫君的消息,那是怎么个打听法?”菜还没上,白颂就闲聊起来。
“倒没什么章法,不过就在人多的地儿,听他们聊聊地界的事,幸许能知道些什么。”代嘉说话时,喜欢摩挲茶杯的沿口,弯月形的眼带了笑意,看着氤氲的热茶。
“那迄今为止,可有所收获?”
她摇摇头,即使没了笑意,弯月的眼也似在笑。
白颂可见不得美人这副表情,赶紧转话,道:“我白颂别的本事没有,唯独找人的法子是要多少有多少。既然代姑娘好心助我俩,那自是要回报的,找人之事,我和小鬼会尽力为之。是吧——”说着又用手拐子捅了捅阴郁的绥,绥无心搭理,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向一边,白颂瘪嘴小声道:“别故意忽视我啊,小鬼。”
“小女在此谢过,还望二位回到地界后,留意小女夫君的消息。”
“嗯嗯。”白颂挑挑眉毛,最后还是决定帮一把了,交换,比施舍来得更切实际,又道:“话说回来,还不知道代姑娘夫君是何方俊士,不妨小聊几句他的事。”
代嘉盯着茶杯,有些沉默,白颂紧忙补充:“倘若令代姑娘不舒服,那就不必多说,告知我们必要的信息即可。”
代嘉摸了摸坠在腰间的琉璃佩,笑意又涌上眼角,道:“尽是些家常琐事,说出来,怕令白姑娘和绥公子耻笑。不过,若是二位肯耐着性子,小女愿意简单讲讲。”
这确实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故事了。
君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啊,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银子。你呢,长大后想做什么?”
“等长大后,再告诉你。”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我们的嘉儿是愈发可人了,告诉娘亲,可有意中人?”
“如果嘉儿说有,娘亲可会同意?”
天公酬得佳人意,嫁个多才好婿郎。
“小女不才,夫君切莫嫌厌。”
“娶卿为妻,三生有幸。”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你安心去吧,命数尽时,我俩自会相见。”
“在我看来,这样的生活挺好的。”白颂看着代嘉,眼中是真挚。
代嘉摩挲着茶碗沿,端起小呡一口,笑笑,可又没那么真切。
“客官,久等了。”店家小二端着大木盘子,交错叠着几个深碗,这是点的菜上了。
顺次摆桌,“这是‘千言万语’,这是‘牵肠挂肚’,这个是‘耳鬓厮磨’,还有‘亲如手足’,客官您慢用。”
“这家店的菜名都挺好听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代嘉热情推荐。
绥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你点的东西,不准浪费。”
白颂盯着满桌子菜,目光呆滞地感叹到:“额滴个亲乖乖,吃了,真的会折寿的。”
‘千言万语’——眼睛和舌头的乱炖;‘牵肠挂肚’——肠子炒肚子;‘耳鬓厮磨’——凉拌整块耳朵;‘亲如手足’——人手烩人脚。
“这些原料是那儿来的啊?”白颂逼不得已,将翻腾的胃压制住,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哦,是犯了大罪的恶人的。”代嘉热情地为白颂布菜,把她面前的空碗塞满了残肢,还推荐其它“佳肴”。
白颂连连推辞,代嘉还当她太客气,只好不停转移代嘉的注意力:“恶人都会被大卸八块啊?”
“倒不止。”代嘉夹了颗眼球往嘴里放,一咬,血汁横流。白颂不敢说话了,只怕她一开口就会吐出来。
“对那些恶人啊,光大卸八块是不够的,会将他们的肢体割下来,然后又再生长,再割下,在无穷尽的往复痛苦中沉沦。”代嘉说完,敛了笑意,细细嚼着口里的东西。
“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们,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白颂喃喃自语。
“种因得果,这些不过是代价。”代嘉道。
“那在鬼界的鬼都会受到惩罚吗?”绥插了句话,其实白颂也很想知道。
代嘉叹了口气,道:“大罪恶大惩戒,小罪恶小惩戒。人活一世,孰能无过,自然各有各的惩戒。”
“那代嘉姑娘可受到过什么惩罚?”白颂咽咽口水。代嘉放下筷子,喝了些茶,润喉后,道:“应是受了,不过啊,在这里待久了,忘了。”
“代嘉姑娘这般善良,或许只是些小惩小闹。”
“有时候,太善良反而是一种罪恶。”代嘉笑笑,弯月形的眼,很美。
附和一笑,白颂不可置否。
菜太重口,只代嘉小尝了几口,余下一大桌,确实浪费。白颂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人家请的客,想了想,道:“代嘉姑娘,若是浪费了这些佳肴,也是罪过,不如请其他饿的鬼来吃,你看如何?”
代嘉自是无话可说,还叹白颂好心肠。于是乎,拽着绥,三人一起在街上散食。此举倒引来了不少饿鬼,竞相争食,场面血腥,就不多说。
“给我,去你的。”一只吊死鬼从另一只看不出来是什么鬼的鬼的手里抢到了一根手指,夺手指的时候还朝那个不知到是什么鬼的鬼屁股上狠狠补了一脚,把他踹滚到了街角,还得意地张着露着猪肝紫的长舌头的大嘴整根吞下。
按理说,抢食之争,就算放在地界都是见怪不怪的,何况是这有着凶悍鬼怪的鬼界,可奈何咱的代嘉姑娘心底好,见不得霸凌,端了碗那些东西,走了过去。
“这位小兄弟,这还有,快吃吧。”
无名鬼全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污黑的脸上就剩俩眼珠子轱辘轱辘地转着,标准的乞丐儿。接过代嘉递来的碗,点点头表示感谢。可原以为这样就完了,那无名鬼却只是捧着碗,盯着里面的东西,盯着盯着就突然大哭起来,呜呜——哇——
他这一举动吓着了代嘉,就像个小孩,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哄。手足无措之时,代嘉将目光转向白颂,可怜兮兮的,满满的全是——帮帮我。
从白颂和绥的角度看不到那个无名鬼的模样,倒是将代嘉的表情全部收在眼里。一双弯月含情目,水汪汪地,朝着白颂眨巴眨巴。呦喂,额滴个亲乖乖,白颂是一个激灵打遍了全身,照她的省身谨言来说,那就是——这世间唯有美食和美人不可辜负。这也就是她为什么能朝气蓬勃地逛窑子的原因。
英雄救美吗?好咧,美人儿,我马上来,白颂心里念着。“我不想多管闲事。”和白颂共打一把伞的绥不太愉快。从到达客栈的时候,天就没下雨了,两人还打着伞。
“是男的不,美人在呼唤我们,居然嫌麻烦,快,动起来,走——”白颂豪迈地牵着绥携着伞朝代嘉走去。绥不悦地暗暗补了句:“人鬼通吃的禽兽!”
“这位小兄弟,可是遇着了什么伤心事,不妨说出了听听。”白颂对代嘉挤弄了个眼色,让她安心,全全交给自己便可。
那乞丐儿缓缓抬头看向红伞之下的白颂和绥,灰蒙蒙的眼睛挂着泪珠子,却在下一刻瞪得溜圆,发散精光,将手上的碗一丢,就冲向二人。白颂自是震惊不已,扯着绥连连后退,嚷着,“莫激动,莫激动”。
愿意为乞丐儿是冲着白颂的美貌去的,至少白颂是这么想的,可他却是一把抱住了万歌绥,嚎啕大哭起来。白颂很吃惊,他无惧红伞的威力,要么是太强大,要么……他不是鬼。
就见着那乞丐边哭边嚎——“绥弟弟!我可算见到你了!呜呜——”
绥吃惊地从身上拉开他,捧过这张脏脸,端详半天,颤巍巍地问道:“耀——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