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一片寂静，人皆不语。良久，常德明才仰天长叹，“官家不明，朝堂误事，不得勤王，我等长恨啊。”
对着那人说道：“如今你等也无处可去，随了我们回扬州吧，且先安顿下来，再图计较。”
那些人喜出望外，连连叩首作谢，他们大概实在是苦得狠了。
萧信突然发问，“那些金人，带了官家他们，走有多久了？”
那人算了算，“他们走时，方才四月初，如今四月下旬，约莫有二十来日了。”
萧信点点头，他是三月下旬听闻金兵北还的消息，被萧木伦他们催促着逃出来的。
又问道：“可知他们脚程如何？行至哪里了？”
那人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带了那许多妇人和宗室子，又能快到哪里去，也就刚渡黄河罢了。”
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大人，还是莫作他想了。我们这几个人，好干得甚事，只去送命罢了。”
萧信笑道：“我却不是甚么大人，只是一般百姓，与常都监结伴而行罢了。我自要去救我家大哥和小官人，故此询问。”
“敢问贵兄长和小官人官拜何职？也在被虏行列中么？”
“我家大哥无官无职，只是陪伴保护我家小官人。小官人他是画院的学生而已，只是正九品一个成忠郎。”
“啊！”那人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了嘴，“如此说来，这位官人，你还是有些希望的。”
“哦？此话怎讲？”
“我们被张大人逼着去救官家，情知不可，只得敷衍他。拖至最后，与被带离的最后一拨人马发生了冲突，虽然大败，只因还是忒心急了些，没等得前面走远。其实后面看押金人并不甚多，看管的多数也是宫人、内侍、倡优和工匠等人，不但行走缓慢，看守也不甚严格。你家小官人虽有官职，却在画院供奉，那些鞑子并未开化，晓得些甚么天文书画。闻得翰林院下属那些旁科，都被他们一并归入工匠，想是走在最后。”
“既如此，多谢相告，我们这便去也，后会有期。”
萧信一打马，急着要走，耳听得一声“慢！”
常德明拦住萧信，左思右想，下定了很大决心，“我随你们一起去！”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下，“诸位，此时任务已经算得完成，可以回去复命了。我却要陪萧兄弟走这一遭，你们当中有不愿的，可自行回转，绝不勉强。”
玉楹瞪圆了眼睛，她本来以为带着这群人去已经无望，谁知还主动跟了上来。
那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劝拦那人也下定了决心，“我要去，好歹，也是来一回，跟那帮贼子打个照面，做得一两件大快人心的事儿才好。”
听这人这么一说，剩下的人抱了拳，异口同声道：“愿随大人，同进同出，生死勿论。”
常德明哈哈大笑，“好，好！这才是我带出来的人！”
“这如何当得？折煞某等了。”萧信有些不安，虽然他开始未必不是这么想的，但是一旦真陪他去做这等危险之事，还是不免心下惴惴。
常德明一摆手，“兄弟，我们这也不独是为你，只因刚听得了这许多悲惨事，加之一路上的听见所闻，心中早憋了一团火气，胸中气愤难当，须得找个途径发泄出来为好。”
地上那人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各位大人，小人常得在这一带外出公干，路径极熟，也曾多次与那金虏周旋厮杀，有些经验。愿为各位大人带路，以赎前罪。”
他低下了头，“俺也曾读过些书，只是不得寸进，才被族中补了这禁军之职。虽不成材，也晓得些个礼义廉耻，适才抢掠百姓，便是我出的主意，惶恐不安至极，我愿带众前往，赎我之罪。”
“哈哈，这倒叫人刮目相看啊。来，你，把马让与他骑，你带着剩下这些人步行去寻大伙儿，就说传我命令，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倘若半月之后，我们还不得回来，你们速速启程，回转扬州，将一切报之公祖大人。”
常德明交代完毕，待那人翻身上马，再无言语，一打马，众人飞奔而去。剩下那些人默默跪下磕了头，站起身来往回赶路。
那人果然路径厮熟，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左钻右拐，不出二日，便到了巩县黄河岸边。
“众位大人请看，过了这界河，那边可要小心些了。我等两日脚程便赶了上来，诸位仔细沿河查看这痕迹，想是他们才走不超过十日，如此再有三四天，便可赶上。”
自打过了黄河，萧信就成了领路之人。他在熄灭了的火堆余烬里，发现了只有大辽才出的某种特产，以及萧木伦留下来的、只有他们几个辽人才看得懂的记号，配合着那人，他们的行程有了明确指向，走得更加急了。
越往得北来，路上却见了积雪。众人卯足了劲儿，渴了，便就雪地里烧化些雪水来喝；饿了，将出馍馍泡了雪水吞下去，夜里轮流值夜，睡不得二三个时辰，便又起身赶路。
玉楹从未吃得这般苦，便是前些日子，她以为已经很艰苦了，跟此时一比，也好似天堂。这还不将她算在值夜人员之内，日里行路也能靠着萧信小睡一会。
只是眼下的两个大黑眼圈，擦了药膏都遮掩不住。梁君笑有些心疼的看着她，见到她偷偷的抹眼泪，那张粉雕玉琢般细嫩光滑的小脸儿，也被吹得红彤彤的，似是有些粗糙之感。
只有玉楹自己知道，她的脸颊，因为流泪之后被风吹的缘故，已经生疼得很，碰都不敢碰一下。
如此这般辛苦，四天之后，果然，种种痕迹更加明显了。那金人根本毫无掩饰，生火造饭用水之类，事后连收拾掩埋都不屑，也是，如今在这片土地上，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的么？
带路那人从马上跳将下来，用手仔细捻了捻残余的灰烬，“还有些余温，想是不远了，不出半日，定能赶上，还望大人早做定夺，安排好我等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