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整条留衣巷也都被这些还没有证实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宁,每天都是“听说X家赔了XX万”“听说老X要政府在新市场给了一排门面、整整一排”这样的道听途说。
听说、听说、总是听说。就像瘟疫一样搅合得巷子里乌烟瘴气,每家每户都传出了猜疑和吵闹。
前些年人人发誓一有钱就搬离留衣巷,忙不迭的要和这个肮脏破败的地方脱离关系;现在出去了的又开始捶胸顿足,想着方法搬回来。
杜群青现在只要听见二楼有女人的声音就不想上去,只放了书包牵着平安到外面吃饭兼玩去。有时他们就坐在附近一家肯德基里做作业,灯光明亮,空气里有薯条和炸鸡的香气,比在家里更好。
杜群青买了票牵着平安进场时电影已经开始了三分之一,反正是打发时间,俩人都无所谓。
“哥哥,你喝一口。”黑暗里平安把可乐瓶子递给杜群青,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她不禁弯了嘴角笑。虽然年纪还小,也已经像一朵花半开了花瓣初露风韵。
平安人瘦肚子小,总也喝不了单独一瓶饮料,从来都是和杜群青共一瓶。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哥哥手上抓着的、哥哥嘴唇离开过的味道特别好;就是在学校里自己买,明明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包装,偏生就说人家味道不对。
“哥哥,元元姐今天又到我们学校来了。”
杜群青只盯着大屏幕“嗯”一声,平安看看一闪一闪的光线里他的侧面,继续小声的说:“她给我送肯德基来。”
杜群青这才瞟她一眼,伸手打她一下头:“不要她的,要吃我给你买。”
平安小声吸气、捂头:“我没要。”
“这就对了,乱吃别人东西迟早要被人贩子拐走!”从小杜群青就灌输平安不吃别人东西的理念,说会被拐走卖到大山里去。
杜群青总记得她还住在一楼的时候,那时她还好小好小的时候,有一次看见大人拿一颗糖逗她。那个人也是穷极无聊,老是把糖放得离她小手一寸高,逗着她伸着双手跳啊跳啊、抓呀抓呀的,总是扑个空。
小小的平安不知道跌了多少跤,最后爬起来却看见那人冲着她把糖塞进自己嘴里,还很夸张的发出大声的吮吸声音。
平安那大得占了半张脸的眼睛里泪珠子就断了线一样吧嗒吧嗒直掉,看得杜群青直皱眉头。
平安唯一一个到长大都没有改过来的习惯就是她哭、总是小声小声的。眼泪很多,可总是声音小小的抽着,看着额外让人心疼。
留衣巷的人习惯吃饭时端着饭碗蹲门口、或者走街串户的一边吃着一边和街坊聊着,看见熟悉的小孩子若碗里丰盛也夹一筷子肉塞他们口里。
可对于这个不是生在这里的、那个声名狼藉的元县女人的小女儿,往往更多的是戏谑:他们夹着一片菲薄而油闪闪的腊肉片,一定要逗到她跌倒好几遍、或者教她说一些小孩子发音都很困难的猥亵不堪的词语才给她吃。
所以杜群青真是心疼她。自从来到他身边、做了他妹妹以后,他抱着她,他背着她,他宠着她,他什么都买给她。
看见平安掉到泥里的零食也去捡、捡了直接往嘴里塞,杜群青就打她的手,凶了声音说你要再乱吃东西、我就不要你做妹妹了!还作势要丢她出去,平安就抽抽搭搭的湿了面孔,小小的胳膊去抱他的脖子。
不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矫正了她的毛病,谁都不能再一颗糖、一片肉就把她欺负得掉眼泪。
“哥哥。”平安对打仗的片子不怎么感兴趣,歪了头靠他身上,只可惜中间隔了两个座椅扶手十分硌人。“元元姐叫我给你这个呢。”精致的玻璃瓶里是五颜六色的小星星。
杜群青只十分不耐烦:“什么破玩意、你怎么不直接丢了。”
“她说要你这个星期天到她家去玩---”“不去!”
“她说---”
“赵平安你有完没完?小爷我要看电影呢!”杜群青咆哮,却立马被前后左右集体鄙视。
“哥、哥哥。”平安叫着他。
杜群青怒气冲冲从电影院夺路而走,平安在后面追着。她不小心磕了一下,铝合金的门框,夏天穿着裙子,膝盖瞬间就挂掉了一块油皮。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停留唯恐追不上杜群青,忍着一拐一拐的继续追出去。
却看见杜群青站在马路边皱着眉头等着她,她委委屈屈的把裙子提上一些,把受伤的膝盖给他看。他不做声就弯下腰,虽然她已经十一岁,虽然这是在长林最热闹的市中心,依然背起她。
“哥哥,我以后再也不理她们了,你别生我的气。”她趴在他背上说着。
“你就读你的书,少跟别人瞎混。”
“我才没有跟人瞎混。”她双手箍着他的脖子嘀咕着“除了你我不要跟任何人一起。”
十五岁的杜群青身高腿长,眉眼分明,神态总是高傲,一直是女孩子的偶像。可他对女孩一向冷淡,从小就不跟女孩玩,她们碰一下就要哭、就要去告状;她们凑在一起就总是叽叽喳喳讲一些毫无意义的八卦和鸡毛蒜皮。
只是平安就不一样。潜意识里她不是普通女孩子,是他的妹妹,是有特殊意义的珍宝。
其实杜群青不是天生不合群,他本是喜欢热闹的。只是他和平安占据了彼此越来越多的时间空间,其他人渐渐都变得不重要。
而男孩子若是有些冷冷淡淡的样子,却更有魅力。好些痴迷杜群青的女孩绞尽了脑汁跟他搭不上话,就辗转探到了平安的学校。大家都知道杜群青只宠他这个妹妹,于是争着送各种小礼物给平安:小毛绒娃娃,可爱的头发夹子,小零食;然后要她转交无数的纸条信件给杜群青,要约他。
杜群青对这些名堂从来都不屑一顾,平安心里莫名的存了些欢喜。
“哥哥,你会交女朋友吗?”现在小孩都早熟,别说他们中学,就平安的小学高年级里半大的小P孩也好些一对对的、老公老婆叫得煞有其事,堂而皇之。
“没那个兴趣!”杜群青停了一下,把平安的身体往上托了一下。平安把脸贴在他背脊上,麻花辫子滑下;天气炎热她也不管,感到自己的脸已经把他浸出汗来,她也依旧紧贴着。
“哥哥,你别交女朋友好不好?我不喜欢。”
“好。”他干脆利落的回答。
他们折进巷子口,马上就感觉到留衣巷不同寻常,他们看见人特别多的样子。每个门洞都站出了人,一个个的都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神情激动不安,好像菜市场一只只被人拎起来待宰的鸭。
空气也比外面更炽热,还有某种焦躁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满满的蠕动,却找不到出口而在留衣巷上空横冲直撞着。
突然有人从人缝里看见了杜群青,大声尖叫起来:“蓝哥——蓝哥——你在这里呀——好找啊!你家出事了啊!!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