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群青做完了自己的作业，爸爸叫他吃饭、他发现平安还没有回来。杜群青看着饭桌边少了一个人的空位，觉得好刺眼：“平安还没有回来吗？”
“啊？平安不是在房间里和你一起做作业吗。”爸爸理所当然的认为平安应该和他在一起。
元县女人撇撇嘴：“在哪里玩野了吧，不用管她，肚子饿了自然会回来。”杜群青没心情跟元县女人磨牙，饭也不吃，匆匆跟爸爸说一声“我去找平安”就心急火燎跑去了她学校。
教室都已经锁了门，还有零星几间办公室有日光灯，白天沉浸在孩子们的笑语奔跑里的学校在最后一片暗紫色的晚霞中显得特别安静。杜群青凑在平安教室的玻璃窗上使劲往里瞧，确定里面没有人。
操场一角的沙坑边上，有个小女孩蹲在那里拿树枝胡乱划着什么，靠着围墙种的一排大樟树在晚风中沙沙响着，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小女孩模糊的身影。
“平安。”杜群青走过来，他在想要不要往她屁股上踢一脚，这么不听话的小孩，叫人这么担心。
平安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好像小星星一样闪亮，她扑到他怀里不说话只紧紧抓住他。杜群青就咽下怒气，摸摸她头顶：“跟人吵架了还是怎么了？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不回家。”
平安摇摇头，杜群青弯下腰去捡她的书包，模糊的光线里他看见沙地上歪歪扭扭划着哥哥坏，或者在哥哥两个字上打把叉。小家伙是在生自己的气？杜群青一怔，强迫平安抬头：“你到底怎么了？”
“我等你来接我，你老是不来。”平安细细的道，满是委屈。
“我不是叫你自己回家吗？你又不是不认得路！”
“可是——可是——”平安终于哭了，她一哭杜群青就舍不得再吼叫了，手忙脚乱的掏口袋，找不到纸巾就把衣袖递给她。
她在他袖子上擦着眼泪鼻涕，委委屈屈道：“哥哥，我没在学校犯错，不信你问老师。”
杜群青一肚子的脾气完全化作了无力，不管他怎么解释“我是为你好，小姑娘要跟小姑娘玩”；平安只可怜巴巴的抱着他不肯松、像一只树袋熊：“我才不和别人玩，我只要哥哥。”
唉，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重要的是带她回家吃饭。他一手拎着她的书包一边弯下腰，她不哭了，跳上他的背，杜群青感觉她一点重量都没有。俩人东拉西扯的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中归家。
他们本来都是非常普通的孩子，女孩儿娇气男孩儿淘气。一粒种子要长大需要阳光雨露和微风，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需要着各种爱，父母的，朋友的，师长亲友的；也需要把自己的依赖和感情分享出去。
可他们俩有的爱自己没有，有的爱又是别人不需要；所有的爱与被爱就给了彼此。
一年一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水乳浇融、藤树缠棉，且已渐渐不再需要任何别的人的关注，只是彼此就足够。
平安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妈妈的爱。渐渐长大的她听懂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关于她，关于她妈妈。小小的女孩也会感到强烈的羞耻和痛苦。
平安的妈妈现在的生活就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胡乱找东西填了肚子，然后用她那独特的仿佛在水面上飘一样的步伐游荡在留衣巷，到处和人磨牙。
每天的饭菜都是巷子里的小饭店送过来，然后又把碗筷收走，她甚至连碗都不需要洗。
她脸皮奇厚。别人不理她自顾自的聊天、她也笑嘻嘻的站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并且不时牛头不对马嘴的插上几句。
不管别人白眼翻得多么强烈、话说得多么难听她也会凑拢过去，很自来熟的捏捏人家衣角，啧啧说这料子真好真不错，这衣服真好看就显得大奶子******，哪里买的多少钱？我也买一件。
久了大家也见怪不怪，留衣巷里的男女本来大部分都是生活在这城市的低层，男人粗鲁女人泼辣。很多人吃着低保却都是游手好闲，不分男女都成天里叼根烟搓麻将，天气好就抱着猫狗站在门口一排的聊天，从国际局势到耗子打架。
居委会说是附近超市招保洁员，这里的困难户优先，被一个个的吐口唾沫，不屑的说“一场麻将，小菜钱牌桌上也就出来了。”
他们看不起元县女人，但元县女人符合他们的趣味。他们背后用龌蹉的言语形容她，眼睛里露出猥琐的光；当面笑嘻嘻的和她说话，在她身上揩揩油。
杜父一个星期值一次夜班，这时候元县女人就会在外面打麻将打到通宵。她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动作里有着奇异的韵味，说不出的肉感。她跟了杜父后衣食无忧长胖了，但她骨骼纤细，不显得臃肿，肉嘟嘟的感觉反而更有女人味。
她夏天里甚至还像少女一样穿背心热裤，那圆滚滚的胳膊雪白的大腿，露在男人们的眼睛里简直像在干柴堆上点火。
但男人们也就是嘴上占占便宜，最多蹭蹭胳膊腿什么的，杜父可不是好惹的。女人们甚至感到高兴这只狐狸总算被关进了笼子，不能祸害其他人了。
杜群青虽然不喜欢元县女人但也知道不应该去管大人、尤其是自己父亲的私事。他只能做到尽量少看见元县女人，眼不见心不烦。
平安如果在街头看见妈妈会慌乱的躲起来，宁愿从街尾绕回家。她没有事不喜欢出门，杜群青不能陪她时她宁愿一个人搬张小椅子坐在天台上，看白云朵朵在天空中变幻出无穷的图案。
她并不是文静，这是她唯一想出来的方法——来躲避流言蜚语的伤害。她尤其怕杜群青会因为这些流言而对她反感，把她看成和妈妈一样的人。从她四岁来到他身边时，她的世界就只有他一人。
她没有朋友，不仅仅是她内向，那些女孩儿们在背后窃窃私语她都听到了：那就是赵平安，她妈妈就是那个从元县来的女人；我妈妈说她妈妈是不要脸的、什么叫不要脸？不要脸就是不要脸呗。
我知道我知道，她妈妈跟杜群青的爸爸住一起，但是不是杜群青的妈妈，这就是不要脸；哦，不是爸爸妈妈在一起就是不要脸；
对的，我家大人说不能靠近赵平安，说要是我和她玩要打死我；说我也会被她带坏，也变得不要脸。
平安仰着头看着明丽的天空，真美丽啊，这湛蓝的天空，白云又轻又软，是仙女的羽衣吧？哥哥说当年西江的龙王就曾经给他家的祖先留下一件龙衣，那龙王的衣服有白云这么漂亮吗？
平安趴在栏杆上对着走进院子的杜群青挥手，叫着哥哥，笑容灿烂如同边上那盆太阳花。这花贫贱无比，都不需要播种，风会带来；也不需要浇水、松土、施肥。但长得异常旺盛，开出的花朵色彩艳美，大红、鹅黄、橘红、玫红、甚至还有雪一样的白色。这花能开一个长长的夏季和秋季，这花又叫松叶牡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