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这话只说得王卓更加森然,全身毛孔都打开了,寒气不停的往外冒。王雅却听从的放开了他,只泪眼模糊的看着他,说:“二哥,小雅听话,你好好休息,明天陪我上街。”
边上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保姆珍嫂看了王雅松动也就过来,端了水杯和药片,连哄带骗给她服下,再和杜群青就一起把王雅送上楼。
安顿好了王雅、杜群青再回到客厅,看见王卓已经瘫在沙发上,领带解开丢在一边,叫人拿来威士忌却是苏打水冰块什么都不加,一口一口的只是狂吞。
“她这是---把我当二哥了么?”王卓艰难道,擦擦额头冷汗。看着杜群青点头,就觉得一阵阴风刮过,客厅里鬼影曈曈,暗处就站着一个影子。
王卓骂了一句粗话,仰头又是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竟然一直幻觉二哥没有死?”王卓不可思议。
“因为没有办葬礼,阿进又不准人在家里轻易提起二少,所以小雅的记忆就总是停留在出事之前。”杜群青道“她的幻觉今年特别严重,还出现了幻听。”
“为什么不送姐姐去医院?有专门的疗养院啊!”
杜群青凝视着王卓年轻的面孔,真是年轻啊,这是没有受到过任何痛苦和挫折的面孔。“你不知道安定医院里是什么样子吗?你不会希望你姐姐每天被皮带绑住、打镇定剂甚至电疗吧?”
王卓又摸摸额头,只觉得这美式装修风格的大厅太气闷,也不该在屋顶装横梁,一根根的如史前巨兽的肋骨,只沉沉压得叫人喘不过气。
杜群青不喝威士忌,他只喝伏特加,并且喜欢冰镇干饮,如同直接饮下火焰。他看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注满酒杯:“你以后要尽量回来陪你姐姐,陪她吃饭跟她说话,你对她很重要。”
想着那冰凉的小手摸着他的脸叫他二哥,王卓本能的摇了摇头。杜群青冷笑一声:“三少,你怕什么?她可是你亲姐姐。我每天睡在她身边没有害怕过,你想象一下半夜里你醒来、看见身边直挺挺的坐着一个人的情景。”
王卓打了个寒颤,他的衬衣已经湿透了,他哆嗦着手指去抓酒杯:“那一年---那一年到底******怎么了?”王卓歇斯底里的把玻璃杯摔地上,晶莹的渣子飞了一地,他眼角一片血色:“我王家那一年得罪哪路的神灵了?就******倒了这血霉了!”
杜群青不做声,透过玻璃杯看去他手上的指环变了型,扭曲,扩大,变成铐住他一生的刑具。他也很想像王卓一样问问那一年、那一年到底怎么了?他怎么就绝望了,以为再也找不到他心爱的女孩了、她不在人间了。
那一年是接连不断的坏消息,就连气温也是前所未有的坏,电视里频频发布低温警报,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轮又一轮入侵。
北方固然千里冰封,就是南方也滴水成冰。很多地区未下雪已上冻,山上的林木一夜之间几万亩的死去;铁路、高速公路如一条条冻僵的巨蛇,飞机无法起飞;水管冻裂,电网被冰雪撕裂。
灾难性的天气让每天都有不幸发生。哭泣,死亡充斥满了四周,让人觉得天空中狂乱飞舞的雪片全都是黑色的,是不吉利的乌鸦羽毛。
那一年王进哀求着他,妹妹怎么办,我不想家里再死人了。
那一年他在安定医院看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王雅。
一夜风雪大得离谱,摇得那树枝鬼哭狼嚎,王雅发作了一夜。他和王进得到医院的通知,却被大雪堵在路上,当他们到达医院时看见瘦成一把骨头的王雅双手抱着头,在墙角缩成一团。
王进叫一声小雅她恍若未闻,可是当看见站在王进边上的他、王雅却从角落里爬出来,她抓着他如同在水里抓住一块浮木,手指冰冷,目光涣散。
王雅已经哭得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倒抽着气,只一声声变了形的声音叫着哥哥、哥哥救我。
他看着王雅,她手腕有很深的肿胀的深紫色的淤痕。她刚刚发病时只是恍惚和自言自语,幻听幻觉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入院治疗后反变得狂躁;后来难以控制,得到王进的允许后医院在她发作时采取紧缚。
王雅抱着他的腿,手指虚浮无力根本抓不住他,不停的从他身上滑落又不停的去抓他。王进在边上也低声啜泣着,又羞愧又乞求的喃喃着:群青,群青。
杜群青抓住王雅枯枝一样的手臂让她不滑倒,他看着王雅那本来是灰色的眼睛里亮起了一团很小很小的火光,他不忍心把这火光按灭。
他想若是他的平安这样陷入绝境可有好心人救她?他就想这一辈子救不了我心爱的女孩,至少救了这一个。
杜群青弯腰,伸手抱住了这个和平安一样瘦弱的女孩,一样对着他叫着哥哥、哥哥的女孩。
又怎么会想到竟然还能看到她的一天!!那真的是他的女孩,在三十九度里看着那个女人杜群青只想如果她真是幽灵该多好,和王雅眼里的二少一样是幻觉多好!
她瘦骨嶙峋,披着长发,嘶哑着嗓音说我是莎莎,各位老板今晚要玩得开心。
他的女孩这几年又受了什么样的罪过、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而现在的他竟然不能去抱住她,只因为他手上这枚银色的刑具已经禁锢了他。
杜群青叫人把瘫软在沙发上的王卓送进房间,他一个人在客厅继续喝着,内心除了茫然就是厌憎。一头要吞噬一切的怪兽在蠢蠢欲动,几欲挣脱锁链冲出来。
他曾经和沈大公子在这城市的最高楼层看夜景,整个楼层只有他们俩人,沈大公子一边喝着温润的陈年花雕一边问着他:群青,你是不是下过地狱。
他盯着脚下浩瀚灯海,头上星空已经黯然失色,黯哑的声音说我去过,那地狱的守门犬认为我是它的同类,就放我回来了。
据说地狱的大门是青铜的,冥犬刻耳柏洛斯有三个狰狞的头,狺狺着滴下绿色的口涎,然后从中长出有毒的乌头草来。
那一年他真的走过这怪兽身边,问它,我的女孩呢?是不是我进去这道门里面,她就能出来了。
伏特加从喉管蜿蜒到胃,他不需要添加其他饮料,就这么纯粹的伏特加。能把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都暖和起来的伏特加,能把冻土都融化的伏特加;伏特加呵伏特加,你是流放到世界尽头的死囚唯一的安慰,你是他们唯一的天使,唯一的爱,唯一的希望。
酒瓶已经空了,杜群青只觉得整个胃在燃烧,抽搐着,这强烈的痛觉让他十分欣慰,他是应该要痛的。他的女孩被人欺辱,他却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方法保护她。
他是有多想就掐死瘫在沙发上的王卓,他欺辱了他的女孩。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带起的女孩,一步一步的牵着她走、从很小很小一直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
她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和爱人,他却在那一年把她弄丢了。现在她出现了,这世界都在欺负她,把她践踏到尘埃里,她却拒绝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