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水很贵,她也知道依照他们现在的条件、根本就不应该要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可是自己在哥哥面前就是这么任性,而哥哥也从来是无条件的答应自己。
这样的任性,这样的包容,是最后一次了吧。
本来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像香奈儿五号一样迷人的一天,成为真正女人的一天。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梦,只空余了满屋子的香气。
想着他吞吞吐吐的说,平安,我今晚不回寝室去,好不好?
自己怎么说的?要在十六岁时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他,是兄妹,更是情.人,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昨天是她的生日,却也是他的生日。这一点有谁记得?
自从来到他身边后自己得到了从没有过的温柔,关心,爱护;可他得到了什么?破碎,失去,疲劳,孤独。
当初留衣巷里那个神采飞扬,淘气活泼的男孩子,洋洋得意,说小爷就是龙太子,谁敢惹我。
她想着他刚刚漫不经心的舔舔嘴唇,那蓦然一抹艳红色衬着他憔悴的容颜,产生一种错乱之感。自己不再是那个平安,而哥哥也似乎不再是那个哥哥了。
自己把哥哥拖着、拖着一起往又黑又深的地狱里坠落。他明明从来都是积极又阳光的,现在削瘦灰暗如一道长长的影子。
平安蜷着身子,大滴大滴眼泪争先恐后的掉个不停,却不出一点声音。昨晚跑去他学校找他,可是深夜里她根本不可能进入到男生寝室;她就在楼下一圈圈徘徊,数着哪个窗户是他的。到了凌晨二点钟才又一个人走回来,脱光了衣服,牙齿磕得发出清脆的响声,赤.裸的身体在被窝里冷得蜷成一团。
满屋香气凝结成一粒粒微小的香水珠子,一张香雾的网罩住她的头发、沁入她的肌肤,却还是冰冷的。
她就在满屋子馥郁缠.绵的香味里哭着睡了。
那是玛丽莲·梦露说过的:我只穿香奈儿五号入睡。
他一个人在他们的家里等着她,从开始的欢喜到失望,到最后的心灰意冷。平安想象他把那包装得稳妥的外表又撕开,把那金色的液体倾倒在地,然后走了。她脑海中的画面如此清晰逼真,犹如她亲眼目睹。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总是把事情弄糟糕?
昨晚她问了好几次我可不可以走了,她那哭哭啼啼可怜巴巴的样子隐秘的刺激到孙斌;他最后不耐烦了,用一种很阴森的口气说:“来来来,赵平安,我亲自送你回去。我把你亲自送到你哥哥面前去,好不好?我跟他说一声恭喜——”他没有说完平安惊恐的捂住他的嘴,一阵阵眩晕到干呕。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失去了哥哥。
平安知道哥哥再也不会接受自己了,从小他就是一个非常骄傲的男孩子。现在哭又有什么用?自己只知道哭、哭、哪怕自己有去死的勇气都好啊。
不想死,舍不得死,因为死了就看不到哥哥了。
这迷人的香氛,纵然这晚缠.绵入骨,仍会是慢慢变淡,彻底消失。
和哥哥在一起,终不过只是她痴心妄想的一场春.梦而已。
这次以后俩人都彻底灰了心似的,做情侣的话题谁也不再提。他们反而能够每天见面,交谈也重新变得顺畅,因为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杜群青尽职尽责的履行着一个兄长的义务:监督她的饮食、作息;打扫卫生,给她生活费。
平安跟孙斌也不再闹别扭,有时接电话也不避开杜群青;杜群青也不再骂她,不唠叨她,偶尔有事跟她说、都用一种商量的口吻。俩人似乎都默认了平安另外有男友。
平安觉得自己好像西江里一块浮木,没有根底,没有目标,哪股潮流强些就随了方向逐浪而行。
杜群青在阅览室里看书,他发烧发得很厉害,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他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老师过来推推他:“同学,这里不能睡觉。”看着他嘴唇几近黑色、双眼深陷,老师吓了一跳:“同学,你不舒服吗?你最好去医务室看看。”
杜群青答应了一声,慢吞吞的收拾东西。阅览室里有暖气,比较舒服一点,可是现在也呆不了了。
他的手在发抖,“哗啦”一声书本掉在地上,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激起很大一声响。他喃喃说声“对不起”,想弯腰去捡,头晕得厉害;他手撑着桌子站着,等那阵晕眩的感觉过去再弯腰。
有人过来,轻巧又无声的帮他把书本都捡起来、叠好、递给他。他耳朵里还有些嗡嗡嗡的声音,他似乎说了声谢谢、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他坐在图书馆外的花坛边沿上,抱着书缩成一团,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现在很难受。
有谁在推他,他很想吼叫滚开、别碰我。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不是波浪一样长发的、大眼睛的平安。是和他同班的女孩,他要炸开的脑海里搜不出她的名字;她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说你是不是感冒了?你好像在发烧;我送你回寝室吧。她去扶他,帮他拿书。杜群青一点也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尤其是陌生的女人。他挣脱不开她、就像耍无赖的小孩一样死死赖在花坛边上不肯起身。
最后是胖子来了,连哄带劝的把他架回了宿舍。
那个女孩不知道是怎么跟宿管阿姨说的,竟然天天跑到他们寝室来,送饭送药;后来就连王进学长也来了一次,还郑重其事的带着一袋子水果。
杜群青很不喜欢被人视作病人围观的感觉,他不需要关心和怜悯,他经受得起。既然命运不止一次给他打击,那他就每一次都受得起。
女孩子送来的药放在桌面上,就连外面的塑料袋子都没有拆动;杜群青自己买了药吃了、蒙头睡了一整天。看不见的幽灵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但他不害怕,他知道这些幽灵是他的祖先。
留衣巷杜家的先辈们从时光里转回来,无言的安慰于他。是的,命运这个东西,杜家人是从不畏惧的。
没有父亲的私生子、状元杜留衣;暴死军中、外号杜剃头的五省提督杜任安;横跨三个时代的外号杜百万的杜竞芳;曾把很小很小的他抱在膝盖上摇晃着、低低唱着英文的摇篮曲哄他入睡的爷爷杜半边杜知秋。
他们都被命运狠狠的打击过,但都从容接受。
PS:还记得第一卷里有描写过平安某天心神不宁,以至于提早去三十九度吗?一去就急切的搜索,看有没有留言,最后痛哭了一场。没有留言让她重温十六岁生日时的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