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艳舞团的领导肯定出了面，艳舞团老板对狼尾巴用一串感谢的话进行轰炸：“谢谢，真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帮我们维持秩序，为丰富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保驾护航，真是太好啦，太感激你们，我请你们吃饭。”
戴着一副新塑料墨镜的狼尾巴，大手一挥，说话简单而吓人：“饭就不必吃了，给2000元治安维护费就行了。”
艳舞团老板一听，大吃一惊，知道碰上了地头蛇，只好赔着笑脸求情：“大哥，我们刚刚开演第二天，还没有多少收入。你做人仁慈一点儿，高抬贵手。”
狼尾巴指着黑压压的人群，以铁的事实说话：“这些人头难道不是收入？你不给钱，这一场演不成，下一场也演不成，损失就更会扩大。你的数学应该没问题，知道怎么计算钱的得失。你看，台下的观众马上就要起哄，闹退票。”
见状，艳舞老板头上冒汗，被迫让步：“好吧，下台说吧。”
演出继续，观众以为是故意安排一场武打戏作点缀呢。
狼尾巴拿到了钱。接着第三天的艳舞，票价涨到了30元。艳舞老板要把失去的捞回来。裸体舞的动作更加激烈张扬，更加伤风败俗。
3
村庄由绿到黄——
一个原来立过牌坊的村庄，有过孝子牌坊和贞节牌坊的村庄，心灵的颜色从大自然的绿，一下子都黄了起来。老人失去了长辈的尊严，他们看着从城里回来的本村女孩，女孩的黄头发，黄了老人的目光。
皮肤可以黄，但头发不能黄，心更不能黄，心只能与自然一样有着伟大的绿。
村庄以前的绿色，单纯而明净。
从前的绿，随便扯一两根，就能做一个土单方，治好一种病。从前的绿，好比少女之美，可以用来洗脸、洗心，让眼睛为之明亮。
农历十二月和正月，因为春节的民俗，人们在冬天迎接春天的到来。村庄里正是有着迎春习俗的地方。
春天在村庄寻找落脚的地方——
村庄里流行农药的春天，化肥的春天，垃圾遍地的春天，这怎么能与过去的春天相比。过去的春天从泥土的内心漫溢出来，一下子让土地新鲜如婴儿。而现在灰蒙蒙低暗的田野，塑料袋飞扬，农药瓶每天喝醉了吐空了自己，歪歪斜斜倒在路边，白色泡沫在村庄土地上呼呼大睡，使得春天找不到十分踏实落脚的地方。成片的紫云英已撤离春天的地盘，只有化肥催生春天的绿色，像传染病一下子铺满田野。
村里垃圾太多，疯子朱翅道一个人忙也忙不过来，他拼命地吃村里的垃圾，拼命地捡村里的垃圾。可又有谁知道他环保的苦衷呢？人们都只嘲笑他，根本不把他的环保当一回事。人们把自己家里打扫干净，把所有垃圾往屋外边扔。
村庄里除了唯一的清洁工，再也没有其他清洁工，他很辛苦，一个疯子，又怎能净化村庄呢？他把一只农药瓶挂在胸前，自己给自己奖励环保勋章，他愤怒地把勋章砸碎，咆哮起来，对垃圾很失望，他号叫的声音那么伤心，又有谁能理解他的伤心呢？
像狼尾巴这种在村庄里不做好事的年轻人还真不少，有时甚至到了层出不穷的地步。这些坏的年轻人，有人称他们黑社会，而属于黑社会的这些年轻人，可以说是恶棍一类的年轻人。
狼尾巴从艳舞团骗到钱后，还在琢磨春节期间如何在故乡村庄一带的地盘上再干点儿什么好事。他所琢磨的好事，即是坏事。他碰到腊月里从上海回到故乡的虫宝，在村庄的水泥路上，两人见了面。狼尾巴与他闲扯：“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过年要做点儿项目。”
虫宝积极回应，有自知之明，自嘲：“是啊，我们要做坏事也不能闲下来。”
狼尾巴对他的话马上反驳：“我要纠正你这个说法。我们自己做的事对于自己来说，肯定是好事。自己都认为自己在做坏事，那么觉悟肯定很低。”
虫宝呵呵一笑，说话无奈也无赖：“那是，偷鸡摸狗，抢东西，能够让自己不受苦，过上好日子，那就很舒服。”
听了虫宝的话，狼尾巴眼睛一亮，有了馊主意：“现在家家户户的鸡养到过年都很肥，我们偷一些鸡卖掉，过年大家都要吃鸡，脱手不成问题。”
虫宝赞成：“这个策划很好，我们可以合作，收拾收拾村里的鸡，振奋一下精神。我在上海今年混得不好，上海的警察管得很严，抢也没抢到多少钱，偷也没偷成气候。只能小打小闹，根本没搞到大鱼。提心吊胆，日子难过。”
狼尾巴也有同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反正现在日子难过，我在广东混，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只有在村里，好下手，我们偷了，村里也拿我们没办法。”
虫宝一肚子坏水，定下一个主意：“那就赶快下手，就偷最熟悉的，偷好人家的。张家翁妈是村里的大好人，我们就先偷张家翁妈家的鸡。她老两口早就从广州他大儿子张爱佛那里回了村庄，她家里的鸡养得个个达标，油水不错。”
狼尾巴打开一包精品白沙，递了一支给虫宝，虫宝接过烟，感慨一句：“抽这么好的烟，回来肯定捞到了好油水。”
狼尾巴吹捧自己的业绩，以轻松口气告诉虫宝：“用朱翅道做工具，搞了艳舞团2000元钱。”
虫宝也随时奉承道：“你的本事不错啊！”
他们在抽烟之时，村里的看相算命高手朱卫然朝他们走来，差不多要走近他们，离他们不到二十步，抬头一看，是他们，赶快拔腿就转身。见有人过来，两个坏年轻人关掉了嘴巴的开关，保持沉默。老人敬畏他们，不敢从他们身边经过。
狼尾巴见状，说起了其他话语：“其实村里的人都怕我们，朱正坤爹、张家翁妈，这些老人看着我们出生，长大。”
虫宝表明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观点，装文雅道：“我们是新一代人，我们是80后，要彻底同老家伙、同村庄决裂。”
狼尾巴有点儿惊奇，似乎刮目相看：“你还知道80后？不错，看来，你还在外面真长了见识。现在我们骑摩托车去镇上的馆子里吃顿好的，安排好晚上的偷鸡业务。”
光天化日下，他们在村庄的大路上，公开讨论自己做贼的事。
这时，朱翅道忽然出现。也不知是哪一股风，把他突然刮来。他的到来有准备有预谋。朱壮云知道虫宝回到了村子，自己害怕这个80后小混混，但一直对他把自己卖掉耿耿于怀，总想报复一下。他就对朱翅道说出自己所受的委屈：“我们是亲戚，你得帮我忙，帮我出口气。”
朱翅道“嗯”了一声。
朱壮云认真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虫宝在上海害了我，你帮我报复他一下，整他一下。”
朱翅道又“哦”了一声，然后就出了发。朱壮云心里有十足的把握，朱翅道会帮他出口恶气。
疯子像神一样到来。他围着两个村里的80后，转了两圈。虫宝似乎有所警惕，表达自己的怀疑：“你要干什么？”
朱翅道忽然看了一眼狼尾巴说道：“坏人。”看了虫宝一眼，过了一会儿又强调：“强盗。”
精神病下的结论非常正确。
狼尾巴很冷静，甩给疯子一支好烟，还说明自己的意思：“奖你一支烟，你也帮了我的忙。”
外星怪物一样的朱翅道，抽着好烟，猛吸了一口，炊烟从鼻孔里冒出来，“嘿嘿”笑了两声，他的笑声气体一样飘走。
狼尾巴顺着他的话，把话接过来：“他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
实事求是，虫宝说话心安：“我一回来就知道他变成了疯子。你看，从广东一回来，一个好人就变成一个精神病，还不如死掉。精神病过日子有什么意思呢？”
朱翅道忽然捡起地下的半截砖头，砖头在他手中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杀伤性武器，扔向虫宝，可惜，射程太远，而且命中率为百分之百的失误，射偏了。虫宝抓起砖头，把砖头射过去，疯子早就逃之夭夭，砖头也扑了一个空。
虫宝只好自我解嘲，骂道：“这个精神病，不按常理出牌，一出牌就出砖头，动用非常规武器，把人都吓死，幸亏没砸到我的脑壳。”
他的脑袋躲过一劫，然后他的脑袋带着他的身体，坐在狼尾巴骑着的摩托车上，去了镇上吃吃喝喝。
一路上，狼尾巴表态：“今天的客，归我请，但请客的钱必须从将要偷鸡赚的钱中扣除。”虫宝赞同：“这个没问题，今明两个晚上，我们第一炮，就偷张家翁妈家的鸡。越善良的人就越容易下手，善良是他们的弱点，只要抓住人的弱点，就找到了突破口，事情就好办。世界上人人都脆弱，找到别人的脆弱，就好办。晚上人们都在睡觉，偷鸡就很安全。说实在，张家翁妈对我们家有过关照，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哪里还能顾那么多。现在我只对靠不劳而获过上好日子负责，对搞钱负责。”
狼尾巴重复强调：“对，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她老人家对我们家也有过关照，但我们现在要过好日子，就不得不偷她家的鸡。”
虫宝火上浇油：“那是。我们做人讲不得仁慈。”
腊月二十一的晚上，夜深人静时，村子里两个80后的坏蛋，策划的偷鸡行动正在真刀真枪地实施。他们偷，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很安全地偷到了张家翁妈家的鸡。撬开门，在杂屋的鸡笼里，那些鸡正在呼呼大睡，鸡在睡梦中就被轻手轻脚地捉走。贼留下了一只鸡没捉走。狼尾巴悄悄话似的说给夜色听：“还是给张家翁妈留一只鸡，做人要仁慈一点儿。”
虫宝点了点头，同意他的主张：“好。这样表明我们对她老人家尊重，表明我们对她手下留情。”两个贼居然一点儿愧疚感都没有。
虫宝阴阳怪气地低语：“张家翁妈的鸡很肥，好人就是不一样，她家的鸡都上了档次。”
狼尾巴又小声策划：“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晚上偷两家。”
他们真正做到了言行一致。他们偷鸡的行为在第一个晚上就取得了圆满成功。
第二天黎明，张家翁妈家的鸡不唱出正常的歌声，鸡一下子去向不明。公鸡不上班，黎明只好自己跑到她家里来。
张家翁妈流着泪控诉：“哪个黑了良心的，把我过年的鸡都捉走，太没良心了。我的鸡是一把谷一把米养大的，养了一年。二儿子从北京回来过年，女儿回娘家过年，还有正月走亲戚，都想杀一只鸡招待，现在只剩下一只鸡，我要靠它们过年呀，我还有孙子、外甥……过年没有年货了。”
后来老人只得买了4只鸡，突击把年货办好。她的大儿子张爱佛在广东的一家著名精神病院当医生，由于工作忙，很少再回村子过年。但二儿子和其他女儿一般过年都回村庄里看看。
贼就有了钱嚼槟榔，有了钱抽精品白沙烟……过上了很舒服的日子。
虫宝身上有了钱，就去了城里一趟。从村庄到城里，坐小镇上的公共汽车，只要一个小时。现在的硬件都硬了起来。水泥路四通八达。坏人一下子能日行千里。他回来的时候，兴奋地对狼尾巴说：“又有鸡生意可以干。”
狼尾巴也想问明白又有什么事：“看你这样子，满面春风，一脸过年的气氛，喜气洋洋都贴福字贴在脸上，又有什么好事？”
虫宝迫不及待地供出好消息：“离我们村庄50里地的一个地方，正在禽流感，他们吓得把瘟鸡都埋在土里。我们可以再合作一把，把死鸡挖出来，加工一下，拿出去卖掉。现在过年，应该卖得很快。”
哪知狼尾巴对他说的并不感兴趣，很冷漠，冷冷地答复：“那些死鸡，不好，惹了病怎么办？也不吉利。”
虫宝见他不热情，心中有股不满的怨气，不友好地说道：“你不干，那我单干，你莫要说有好事不关照你。我告诉你，有钱就有吉利。死鸡不吉利，就你的境界高？”
狼尾巴一听他的口气，也不买他的账，冷冷说道：“我还要你关照？你自己好像大哥一样，谁卖你的账？”两个人这次不欢而散。
虫宝最后也气鼓鼓地显示自我：“我一个人搞死鸡，也要搞点儿钱，有钱就吉利，有么子不吉利的！”
说干就干，虫宝就单干起来，干坏事也很讲效率，办事决不拖沓。
第二天，虫宝就去那里把死鸡挖出来，运了近百只死鸡回到村庄。一到晚上，他就在家里拼命加工，做坏事也做得辛苦呀。
许多重要的事情都逃不过朱翅道的眼睛。死鸡加工，被疯子破译。他做贼比虫宝做贼要高明。他轻手轻脚偷走了虫宝加工好的死鸡，虫宝居然不知道，一共偷了12只死鸡。
左看右看，虫宝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他自言自语：“我总觉得我的鸡少了一些，但又不知道少在哪里，实在想不明白。常说煮熟的鸭子会飞，已经死了的鸡，我又把它们加工熟了，它们不会跑走吧？”
他坐在那里想，想一个白痴的问题，想啊想，把脑袋想得嗡嗡作响。他想：“有的问题真的想不明白。”想着想着，他就昏昏入睡。
却说疯子偷了12只鸡，他在夜色中兴奋地召集村里的几个疯子，举办巨大的盛宴。朱翅道领袖群伦。他的觉悟最高，他以疯人的思维正确地想道：“这死鸡，吃掉，对身体健康不好。我宁愿伤自己身体，不愿伤别人身体，所以，我先下手为强。要不然，虫宝，明天，就会把加工美容出的死鸡，卖给别人过年吃。别人吃了，出了毛病，不好。”这伟大的盛宴在村庄里公开进行，却无人知晓；在村庄里秘密举办，却天知地知，善良皆知。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在承受着垃圾的伤害，奇怪得很，吃了死鸡后，朱翅道他们并没有生病，但他们创造的奇迹也没有人理。
第二天，一大早，虫宝把香喷喷金灿灿的禽流感运到小镇农货市场上去卖。买年货的人熙熙攘攘，他的鸡卖掉了大部分，基本上做到了丰收而归。剩下10只，他用单车推着，沿村叫卖。在张家翁妈家门口，见到张家翁妈，说话有点儿不自然：“你家没鸡了吧？买我两只鸡过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