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枪枪想，陈小葵她现在好不好？方枪枪的思念像雨声一样密集起来。
这个季节的雨，汹涌地将小县城轻易盖住。方枪枪在想着陈小葵的时候，队长打来了电话。队长的声音钻过了雨阵，队长说，城东雅仕苑发现了持枪毒贩，挟持了女人质，你！必须马上赶到。队长的话音刚落，方枪枪就出现在枪械员的面前了。方枪枪觉得自己像风。方枪枪喜欢风，也喜欢穿风衣，穿警靴，并且倒提着狙击步枪。方枪枪走上警车的时候，大半个身子被雨淋湿了。方枪枪想，陈小葵，她头顶上的那片美国天空，是不是也下着雨？
方抢枪上了车，警车就鸣起了警笛，向雅仕苑进发。方枪枪在警车里，像一只忧伤的兔子，他的目光散淡而伤感地落在车外的雨阵里。在这个容易令人怀旧的天气里，方枪枪埋着头给自己上一堂回忆课。他想起了老猫、陈小葵和自己三个人，一起上小学，一起去偷科-在化肥厂幼儿园里的向日葵，一起去一条穿城而过的江里洗澡。那时候老猫和方枪枪比赛谁游得快，陈小葵在岸上为他们喊加油。不约而同地，老猫和方枪枪都喜欢着陈小葵。然后某一个春天的傍晚，他们有了一杆结实的皮枪。皮枪就是弹弓，但是，南方人都喜欢叫成皮枪。他们轮流用皮枪，瞄准，击碎路灯。一个个灯泡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是灯光消失，黑暗从远处漫过来，温柔地将三个少年盖住。后来，皮枪不见了，皮枪丢在了年龄的深处。再后来，老猫和方枪枪都穿上了军装。陈小葵没有去送行，陈小葵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哭得稀里哗啦。陈小葵说，老猫，方枪枪，我爱你们。
方枪枪想，陈小葵她现在好不好？
在部队，老猫和方枪枪都分在侦察连，那就等于是特种兵。老猫在一颖手雷爆炸时，压在了方枪枪身上。巨响过后，老猫大笑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一把拉起了方枪枪。老猫大叫着说，方枪枪，没事没事。然后老猫的目光里，望到了一片红色的光芒。后来，老猫才大吼了一声，他妈的，我看出去怎么全是黑色的。老猫的眼睛从此失明，老猫先方枪枪两年回到地方。方枪枪给陈小葵打电话，说，小葵，老猫要回来了，你能帮我多去看看他吗？小葵说，能。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一起用皮枪打过路灯的。
方枪枪从部队回到地方的时候，分配在县公安局特警队，成了一名狙击手。方枪枪去看老猫，老猫坐在小院子里，望着一棵枣树发呆。陈小葵就站在老猫的身后，微风拂起了她的头发。陈小葵说，老猫，方枪枪来看你了。老猫就转过身来，他戴着墨镜，他把笑容隐藏在墨镜背后。老猫说，他妈的，你想死老猫了。老猫张开双手，方枪枪走上去，和老猫拥抱。抱着老猫的时候，方枪枪的眼泪流了下来。方枪枪觉得自己和老猫亲得像一个人，抱着老猫就是抱着自己。陈小葵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她长成了一个美女，她离开皮枪好多年了，她一不小心，就让方枪枪心动不已。
方枪枪想，陈小葵她现在好不好？
警车在雨阵中穿行。方枪枪紧紧地抱着M21，像是抱着自己的生命。
他喜欢枪管和枪身的那种硬度。在一个雨天，在老猫的老房子里，老猫说，方枪枪，陈小葵喜欢你。方枪枪说，不，她喜欢的是你。老猫说，你真混蛋，我是个瞎子。方枪枪说，你是为我瞎的。老猫说，你是想把爱情都施舍给我吗？方枪枪说，我和陈小葵去好的话，我心里不安。老猫说，混蛋，混蛋，你真混蛋。那时候雨声密集，方枪枪望着老猫，轻轻地叫，兄弟。
门外，雨打湿了陈小葵的半个身子，她哭了。她一直在听着，她推开了门，抹了一把眼泪露出微笑，平静地说，老猫，方枪枪，我们是多好的朋友，我们一起用皮枪去打过路灯。我要走了，其实我早就可以去美国的，我一直在想，一定是什么东西把我留住了。现在我知道了，没东西留着我。所以，我要走了，你们也多保重。陈小葵和方枪枪抱了抱，轻声说，我爱你。陈小葵和老猫抱了抱，轻声说，大哥。然后，陈小葵转身走进了密密的雨阵。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老猫突然说，他妈的，这雨声真大。
方枪枪想，陈小葵她现在好不好？
警车在呼啸声中停了下来。方枪枪从警车里一跃而出，他多么像一只矫健而忧伤的兔子。队长迎上来，告诉方枪枪警察包围了一幢小楼。方枪枪听完了队长的介绍，迅速地上了另一幢高楼。方枪枪穿着军警靴在雨阵里穿行，他的身子很快就被淋湿了。然后，他进入一个小间；然后，他举抢瞄准；然后，他看到了女毒贩和挟持着的女人质，女毒贩手中的六四式手枪顶着人质的脑门；再然后，方枪枪屏住呼吸，三点一线，扣动扳机，女毒贩倒了下去。方枪枪看到人质惊惶的脸，看到警察们向对面小楼内涌去，看到了窗外绵密的雨阵，看到了三个少年在二十多年前的影子。
方枪枪倒提着枪，缓步下楼，并且走向对面的小楼。方枪枪在女毒贩前站定了，女毒贩很美，眼睛大大地睁着，太阳穴上的血，像一粒猩红的痣。方枪枪蹲下身，轻轻用手掌合上了女毒贩的眼。一名警察在向队长报告，警察说，在女毒贩的随身小包里，发现一把弹弓。方枪枪一把抢过了警察手中的弹弓。队长愣愣地望着方枪枪，他看到方枪枪转身离去。
方枪枪把狙击步枪交给了一名警察，然后他步行着向老猫的住处走去。方枪枪浑身湿透了，他推开了老猫的院门，走进了老猫的房间。老猫说，你来了。方枪枪说我来了。方枪枪手里握着那把皮枪，他把皮枪轻轻放在老猫的手掌里。老猫仔细地摸着，方枪枪泪如雨下。老猫说，你在哭？方枪枪说，你怎么知道？老猫说，因为我听到了你流眼泪的声音。方枪枪眨巴着眼睛说，他娘的，这雨够大。
雨声果然就越来越大，像密集而响亮的枪声。这样的声音里，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回想着他们的童年。童年里，有一个陈旧的化肥厂，化肥厂里有一个陈旧的幼儿园，幼儿园里种着大片葵花。三个少年，翻墙而入，他们，在童年里盗窃朵朵的葵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