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昨日睡了一整天,结果晚上走了困,天快亮才睡着。只觉得刚一闭眼,就被丫鬟叫了起来。
洪清认命地起床。
今日要去跟祖父请安,不能迟了。
迅速地穿戴整齐,简单地用了两口早膳,便乘着肩舆出了门。这回跟着她的是点秋和雪鸳,采夏则被她留了下来照顾还在熟睡的花菱。
洪清到的时候,弘武堂正房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洪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子,除了二儿子是邢老姨娘所生之外,其余皆为老夫人所出。孙儿辈若不算四房失踪的九小姐,则有十七人:九个孙子、八个孙女。孙子当中,排行第四,第五,第七的为庶出,其余皆为嫡出。而孙女除了大房的四小姐和二房的二小姐,其余都是庶出。
洪清一一向长辈们问安,又与兄弟姐妹们互相见礼,面上始终挂着恰如其分的笑容,即便是对着洪延嗣的时候,笑意也是直达眼底,全无一丝破绽。
洪延嗣也是一夜没睡,只不过不是走困,而是痛的。加上被洪延昭气了一回,且又一直担心父亲会责打他,一晚上过得那叫一个难受。等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提心吊胆地来到弘武堂的时候,看见父亲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父亲一定是还不知道那件事!
洪延嗣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洪清,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其脸上并无任何异色,禁不住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那个丫鬟并没把实情告诉别人。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洪延嗣忍不住暗怪自己之前杞人忧天。想想也知道,那个死丫头根本不敢说出去,让别人知道她用簪子刺伤府里的主子对她有什么好处?况且即便她说出去了,谁又能给她做主呢?难道要靠她的小主子?洪延嗣嘲弄地看着洪清,一个十岁小丫头能知道什么,恐怕只会以为自己打了她的丫鬟,至于那种事,她哪里会懂。
洪清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所谓的三哥,十七八岁的年纪,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眼神游移不定,举止轻佻,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也曾听说过这个三哥素日里最是胡闹,整天不思进取,流连于秦楼楚馆之间,让父亲头痛不已。虽说平时管教严厉,可有三夫人溺爱,到底养成了个纨绔子弟。
洪延嗣,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如此“关照”我的丫鬟,我定然会送你一份“大礼”!洪清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冷意。
她从前世的教训当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该狠心的时候绝不能心软,因为姑息只会养奸!
“老太爷,老夫人到了。”有丫鬟从后院来报。众人忙正襟而立。就见老太爷从太师壁后走了出来,老夫人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二老刚一落座,丫鬟们便迅速上前摆好蒲团,先从老爷夫人们开始,由大房夫妇领头,上前跪拜。然后就是少爷小姐们,除去仍在外祖家没回来的四小姐,一十六个孙子孙女齐刷刷地跪下叩头,看着倒也颇为喜人。这种家族人丁兴旺,繁衍昌盛的场面无疑是最能让老人家高兴的,即便是不假辞色的老太爷也会露出笑容,满意地点点头。
待众人行过礼,问了安,几位还要上衙的老爷便先行离开了,而老太爷跟儿媳孙儿们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只问了些家中这一年来的情况和子孙的仕途学业等,就让散了。
“都回吧,”老太爷摆了摆手,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慢着,听说家中有人溺水差点没命是怎么回事?”老太爷的目光在眼前的众人当中搜寻:“是哪个?”
洪清一愣,没想到老太爷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从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到身体逐渐痊愈,家中的长辈们是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三夫人就不用说了,连三老爷这个生身父亲都将她忽略的彻底,老夫人也是从来不过问,权当没有她这个孙女。只有平辈的兄弟姐妹去探望过她,至于其中谁是真的关心,谁又是为了做给长辈们看,以示自己友爱手足的,她心如明镜。
大夫人的视线射向洪清,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警告。
洪清装作没看见,挺直了脊背,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孙女不孝,让祖父担心了。”
老太爷看着洪清,神情严肃:“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水里?”语气乍一听像是斥责。
“清儿那日和几位姐姐在斓园内赏雪,途径飞虹桥的时候,”洪清说到这里,头有意无意地微微转向大夫人的方向,停了一瞬才接着道,“脚底滑了一下,掉进了念波池中。”她几乎能想象得出大夫人瞬间由紧张到松了口气的样子。“当时四姐姐站在我旁边,”大夫人又屏住了呼吸,洪清暗笑,“试图抓住我,但没能成功。”一边的大夫人长舒一口气,再次放下心来。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洪清双眼晶亮,涮了大夫人一把,让她心情很好,“说不定是老天爷让清儿把以后的罪都放在这次受完了,今后定能顺顺利利的。祖父无需担心。”
“照你这么说,你差点被淹死还是好事?”老太爷竖起了眉毛。
洪清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好事,没有这一出,她又怎么能来到这里,再活上一回。虽说这么想有些对不住早夭的原主。
一直不发一语的老夫人皱了皱眉,明显不喜洪清这种态度。
“清儿!”三夫人厉喝出声,“怎能在祖父面前放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还不跪……”话只说到一半。
老太爷挥手制止了三夫人接下来的话,对着洪清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想得开。”
洪清抿嘴笑了笑,她很清楚老太爷没有真的生气。就算真得生气也无所谓,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打破老太爷心中对她的固有印象,让老太爷意识到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胆小如鼠,怯弱不堪的洪清,接下来才能一步步得到老太爷的重视。
老太爷目露沉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去吧。”又对其余人道:“都回吧。”
刚出了正房,洪清便被面泛寒霜的三夫人叫住:“你跟我来!”
对这种明着来的恶意洪清并不担心,即便三夫人身为她的嫡母,却也并不能无缘无故地责打她,以免落下苛待庶女之嫌。
但是洪清并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用眼神安抚了担忧地看过来的洪延昭之后,洪清柔顺地跟在三夫人身后朝外走,只是在经过洪延嗣的时候,抬眼看了他一眼,一脸复杂的神色。
洪延嗣心头一跳,他并不明白洪清脸上复杂的神色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心虚的他立马联想到可能与自己昨日做的那件“好事”有关。想到这,洪延嗣连忙走过去拦住三夫人:“儿子有些日子没去看娘,十分想念,不如现下去您那里坐坐。”
三夫人听了这话,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整天不知在哪疯着,让你陪着娘吃顿饭都难,现在突然这么说,怕是又有求于娘吧?”
洪延嗣上前扶住三夫人的胳膊,谄笑道:“娘这么说可是冤枉儿子了,今日儿子纯粹是为了尽尽孝心。”又回头看了一眼洪清:“八妹妹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和母亲说也不迟。”
洪清看出他眼中的威胁,佯装害怕地低下头。
三夫人一心想和儿子叙叙母子情,自然也无暇他顾,回头对洪清道:“你回去吧,不用跟着了。”
洪清听话地停下,乖乖地站在原地目送这对母子离开。等到两人走得稍远些了,便收了低眉顺眼的样子,扭头回了清芬院。
花菱已经醒了,坐在东次间一进暖阁的临窗大炕上一动不动,两眼无神的不知盯着何处,手里拿着针线和张了布的花绷,布上只绣了两三道针角。
“花菱早起便是这样,一时哭,一时呆的,与她说话也是心不在焉。”采夏在一旁小声地对洪清道,眼里透着难过。
洪清听了心下叹了口气。
据她的了解,大曌的社会风气类似她前世历史上的魏晋汉唐,对女子的贞洁观念并不严苛,远没到后来那种被外男看了下脚就等于失贞的地步,但无论如何,不管身处在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时代,差点被玷污对一个女子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
洪清想了想,让采夏先退下,走过去拿起了花菱手中的花绷。花菱一惊,回过神来:“小姐?”
“这是要绣什么?”洪清示意花菱不用起身,自己也坐在了炕上,问道。
花菱脸色有些茫然,似乎还没从自己先前的思绪当中跳脱出来,反应有些迟缓,过了一会儿才听她答道:“前几日余嬷嬷让我给她绣个荷包……”
洪清立即将花绷子扔在一边:“不许再绣了。”都成这幅模样了,还惦记着给那个刁婆子绣荷包。
“可余嬷嬷过两天就要用……”花菱迟疑地道。“这你不用管,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伤就行。”洪清看着过了一夜脸上的伤势仍不见多少好转的花菱,认真地道,“你放心,他伤害你的这笔账我一定会好好地跟他算清楚!”
花菱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等到下一刻明白过来洪清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之后惊惶地瞠大了双眼:“小姐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