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洪府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除了轮班值守的护卫和巡夜的婆子之外，所有人都已安寝在床。
却在三更天的时候，从府西面专门给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下人们所居住的一排院子里，鬼鬼祟祟地走出了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也未提灯，就这样黑灯瞎火地摸索着前行，一路上不时警觉地回头探看，偶尔停下脚步躲在一边，而每当这时总会有一对护卫或婆子恰好经过。看似是走了运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实际上却是掐准了点的有意为之。
这妇人明显对洪府中巡逻的路线和时间了如指掌。她小心谨慎地绕过了翀熹堂，直至大房姨娘们住的院子外头，贴着墙根学了几声夜莺叫。
不一会儿便有一小丫鬟摸黑从院子里的东小院中走了出来，两人隔着院墙上的漏窗小声嘀咕着，说的就是大夫人娘家侄子冲喜之事。
“……不清楚病的如何，但我那女儿说以当时大夫人和四小姐的神情来看，怕是不好。”
小丫鬟听了又仔细问了些话，就要离开。“慢着，”那妇人见状忙道，“万姨娘打算什么时候把东西还我？”小丫鬟不耐烦地回过头：“您好好为姨娘办事，自然有还您的一天，急什么？”“呸！”那妇人听了啐道，“少在这跟我打马虎眼，总得定个章程，要不然一辈子不还我，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这样当细作。”
小丫鬟见她不好打发，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妈妈这是哪儿的话，怎么就一辈子了，当然是要不了多久便会还您的。”“最好是这样，否则我便拼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把万姨娘拖下水！”
听到这种威胁的狠话，小丫鬟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没了刚才的恭敬：“妈妈想要做个有骨气的就尽管去，只要不怕连累您那一家老小！”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理那妇人。
那妇人站在原地，恨恨地看着小丫鬟消失在小院门里的身影。
她一个府里有头有脸的妈妈，如今竟连一个小妾身边的丫鬟都敢随意甩脸子给她瞧。“小贱人，最好别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说罢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才又按照原路返回了住处。
翌日，杏薇院内。
“姨娘确定此事当真？”洪颜对着半倚在临窗炕上的万姨娘问道。
“那婆子有把柄在我手中，量她不敢拿假话来骗我。”万姨娘下着葱绿八宝流苏璎珞海螺纹马面裙，上身外罩着松花绿闪缎金牡丹花坎肩儿，一张芙蓉面映着窗外的日光，明艳不可方物。
“再说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我们都得早作打算才好。”万姨娘看着洪颜承袭自她，却更胜于她的美貌，抬手抚了抚洪颜如云的鬓角，“小姐再过一年多就要及笄了。”这就意味着可以议亲了，大曌的女子一般都是二十岁之前出嫁。“还有大小姐和二小姐，和您的年龄差不多，就算是最小的八小姐也只比您小三岁。若是在及笄的前两年没有定下亲事，到时候洪府的小姐们一个个都长成了，凑在一块儿议亲，定然会有一番你争我夺。”
洪颜蜷着身体侧躺下来，将头枕在万姨娘的腿上：“我不怕和她们争，谁输谁赢大家各凭本事！”
万姨娘轻笑一声，点了点洪颜秀挺的鼻子：“小姐的性子还真是像我，想当年在浣花阁的时候……”讲到这里攸然一顿，惊觉自己失言的万姨娘紧抿了下唇，随即态度自然地说起了另一件事：“小姐对于给大夫人娘家的二少爷冲喜这件事怎么想？”
洪颜坐起身来，端正了神色：“光从身份来说，宋家二公子的确是上上之选。”先不论宋家也是累世的勋贵世家，目前袭着八等镇国将军的爵位，就论宋二公子的嫡出身份，也足以让她心动了。只是……
“只是他的身体不好。”万姨娘道出洪颜心中所想，“而且我们虽然知道他病重，但不知道他还能再活多久。”若是活不了多久，那就不能嫁。若是还能活几年，说不定能趁这几年诞下子嗣。女人有了子嗣也就有了依靠，有没有夫君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不过……”
“不过即使他很快就咽了气，凭我的姿容，再醮不难。”洪颜心有灵犀地接过万姨娘的话头。
大曌风气开放，是鼓励寡妇改嫁的。
“但是再醮之女难免会没有第一次嫁得好。”万姨娘欣慰地看着跟她思路一致的洪颜。
现在的问题就是，她们要不要赌这一把。
母女两人面对面地坐着，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跟自己一样的想法。
……
“大夫人要从几位小姐中选一个嫁去陵州娘家？”“可不是，而且嫁的还是宋家嫡支嫡出的二少爷。”斓园内，两个小丫鬟一边摘花一边聊着。
“那为何还要选？咱们府上也只有嫡出的四小姐跟那宋二少爷般配了。”“你懂什么，俗话说的好，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宋家的门第比咱们洪家要低了一等，大夫人又怎会把四小姐嫁过去。就算要嫁，也应该嫁给能继承爵位的宋大少爷。”“这么说来，就只有从其余几位小姐当中选了。可宋家怎会要庶出的小姐？”“还不是因为宋家想与咱们洪家维系通家之好么。你想啊，当年老太爷娶了宋家老太爷的姐姐，也就是老夫人，然后大老爷又娶了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大夫人，如果再让大少爷娶宋家女就有些过了，所以宋家便想着让咱们府上嫁过去一位小姐。”
锦葵今日本是照例来采七小姐最爱的芍药花回去插瓶的，没想到却让她听到了这样的事情。因她正好站在那两个说话的小丫鬟旁边的花篱之后，所以没被发现。
锦葵悄悄地靠近花篱，拨开上面的花丛，从缝隙当中看过去，见那两个丫鬟面生得很，看其穿着，应该只是两个粗使丫鬟，却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问道。另一个丫鬟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道：“是大夫人身边的瑜珠，琦珠两位姐姐聊天时我不小心偷听到的。这事我也只跟你说，你切莫传了出去，否则咱俩就得挨板子了。”“你放心，我又不是嫌命长了。”
锦葵按捺下心里的激动，轻手轻脚地退后了一段距离，等离那两人远了，才放开脚步回了瑞芳院。
却不知她刚走，那两个丫鬟便转过了花篱，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还剩下八小姐那里了，咱们行动快点，好早些回去复命。”梳着双丫髻的丫鬟道。另一人点点头，两人随即去了清芬院，藏在院子外面。等到院子里有人出来便跟着那人，故技重施，“无意中”透露出那个被修饰过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