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略显陈旧且朴素的小小院落,贝长青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虚空中,眼前再次浮现那个如烟般蒙着面纱的女子,步步带风,仿佛还是昨日。
不知她有没有听劝,病有没有好些。
采秀端着一盆清水,刚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愣了半晌,脚步顿住,“贝大夫?”
贝长青微微颔首:“我来复诊。”
采秀醒过神儿来,忙把水盆放下,热情地招呼称好,她没想到贝长青还会再次踏进这个院子,给小姐瞧病。原来,之前看病他说过几日再来不是随意说的。
“诊费……”采秀吞吞吐吐地道,“夫人那里可……”
贝长青似是知道这主仆二人的处境,抬起手摆了两下,“我自有办法,姑娘不必担忧。”
采秀高兴起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端着水盆跑进去和柳如画递话,很快得了应准,招呼贝长青进门。
他嘴角含笑,进门前仔细收拾了一番衣装,自己都没有察觉。
房间里虽然也破旧,可花瓶里插了芍药,有芬芳的味道,窗棂子透进来阳光,房间的破旧感淡去了许多。
他在椅子上坐下。
不一会儿,帘子挑开,如画从里面走出来。
她今日穿了家常翠青短衫,暗黄色褶皱长裙,与那日的飘渺秀丽不同,显得明媚温顺易亲近,她含笑出来道谢。
贝长青起身回礼,没有多看她。微微将目光移向别的方向。
两人隔着小几坐下,采秀端茶进来,用帕子将如画的手遮住,只露出把脉的手腕。
不过须臾,贝长青便号完脉,略显欣喜,“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只要按时服药,继续保持良好的心态,不出三月便可康复。”
恢复得很好。甚至出乎了她们的预料。
“九十天就能好了!”采秀眼睛瞪起来。她家小姐的病拖拖拉拉已经有三四年,出嫁前也曾找郎中看过,喝了许多药都没有见好,现在却说百日内能安康,她如何相信?
果然如同贝大夫所言,是心病?现在心病解开,所以身子会一日日好起来了?可是,药钱要怎么办……
“贝大夫所言可真?”如画笑问。
“我何须说谎?”贝长青温言说道,“天气温暖了许多,平日可多出去走动,对病情有好处。”对心情也好。
“多谢。”如画真心高兴。她以为自己的病是有多严重,原来并非不治之症。只要能治,不会病死就行。既然穿越过来,就不能随便死去。
“贝大夫果然妙手回春!”采秀赞了一句,准备送他出去,如画却拦住喊了她一声,然后将一些碎银子递到她手里,“这是贝大夫的诊金。”转而看向贝长青,“银子不多,只能聊表心意,待有了足银再补偿。”
“小姐……”采秀神色复杂,这是她们最后的一点存银。
贝长青摆手:“不必如此,我的诊金向来是在沈府账上支取。”
如画却不依,“沈府是沈府,我是我。除非你打算放弃我这个病患,否则还请收下。”她所担忧的,不是今日的诊费,而是日后。话说无利不起早,今日若是不有所表示,日后人家还能来给你看病嘛?就算她认为贝长青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可还是不能冒那个险。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把身子养好,身体健康了才能顾忌其他,这病拖着,她也难受。
诊费,是万万不能缺了的。
见她如此坚定,贝长青神色微动,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脑袋里回响着她那句“沈府是沈府,我是我”。
“好。”贝长青轻声道。
采秀暗叹一声,送贝长青出去。
贝长青前脚才走,沈府后院东门处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采秀先是欣喜,但很快便神色暗淡。她看了一眼柳如画的屋子,从厨房取了采买食材用的篮子,准备出门。
走上集市,佯装看了两样菜,采秀谨慎地向身后看了几眼,然后才拐向一个小巷子,又往里走了一会儿,拐了三道弯,才看见要找的人。
采秀看见他,亲切地喊了句,“初八!”
初八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皮肤微黄,穿着粗布衣裳,他是柳府的伴读,如今跟随在大少爷的身边照料。因为做粗活的缘故,身上长了一些肌肉,性子也有了变化。不仔细打量他的行为举止,便与寻常百姓无异。
“大少爷、小少爷,可好?”采秀问道。
“都还好。小姐呢,病是否好些了?沈家人有没有欺负你们?”初八说话同时握着拳头,像是只要听到个不好就会跑到沈家去砸人。
“小姐的病有了起色!大夫说不出百日便能养好。”采秀笑说。
初八跳了起来,“老天爷总算开次眼。”
采秀笑得勉强,“要是大少爷……”话说了一半。
初八一下子蔫了,同样不想提起那件事,“我还要赶紧回去。”
两人见面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就算是有不好的事情多半也不会说,或者说了也只是两人知道。
“你回吧,月银还没有发下来。”采秀说道。
初八惊讶起来:“发生什么事儿了?”三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见采秀不说话,他有些着急,“你和小姐怎么办?吃食上是否被怠慢?”
采秀摇头,一心想着药钱,正在盘算怎么办。
初八牙齿咬得紧紧地,“我现在可以上山打猎了。邻居王大哥是个老猎户,我偶尔也会跟他上山,现在学了一些本事。等我打猎物卖了就给你送钱来。”
“嗯。”采秀点头,“我这里你不必操心,照顾好大少爷和小少爷。”
初八说:“三日后我送钱来,就算没钱也会想法送些吃的。”
“你去吧,小姐好歹是沈府的少奶奶,不会饿着。回去不要和大少爷提起。”
初八走后,采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并没有回沈府,而是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陌生的院门挡在眼前,采秀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敲响了院门。
如画从床头放置的落地大瓷瓶中抽出两张画纸,在案上铺平。这是她连夜作出来的画,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要先作画卖钱,才能解燃眉之急。
两幅画都是用了墨色渲染,一幅是远山秀丽图,一副是花鸟报春图。都是小作,篇幅不是很大,可形象韵味都够了,虽然不一定会比帛画用料金贵,换来的钱多,可是应该能有所收益。
只有水墨无丹青,花鸟无法达成艳丽的效果,但鸟儿的憨态十分可人,初春的花朵姿态优美。
还好她的功底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