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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太阳只有一个(3)

乔治三世国王在致乾隆皇帝的通使表文中,对斯当东同样不乏溢美之词:我任命忠心耿耿和受人爱戴的骑士乔治·斯当东·巴罗奈特为大使率领下的秘书和总管。此人是牛津大学的博士、伦敦皇家自然科学促进协会会员、聪慧而博学的绅士。他曾作为荣耀的枢密院成员和民团上校,忠诚而热忱地在我国的若干美洲属地服务,曾作为公使灵活而成功地与印度斯坦最著名的君主之一梯波斯·苏尔东进行谈判,并缔结了和约。我任命这位斯当东骑士前往贵国宫廷,他同样带着盖有我国国玺的国书。我任命他在特命全权大使因离任、死亡或暂缺时为全权公使,我同样请陛下对他给予热情接待,对他的陈述给予注意。

使团中还有一个在当时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副使斯当东的儿子小斯当东,此次作为见习侍童远涉重洋,专门负责在马戛尔尼觐见乾隆皇帝时,为大使提起身着巴茨骑士斗篷的下摆。使团从朴茨茅斯起航时,他只有十一岁。由于聪慧好学,在旅途中很快学会了一些中文。当乾隆听到小斯当东会讲中文时,欣然解下挂在腰间的黄色丝织荷包,破例赏给了这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小斯当东也向乾隆皇帝表示了感激之情,这个绣着五爪金龙的荷包一直被他收藏着。

二十三年后,小斯当东既长了年龄又升了职务,正在准备英国使团对中国皇帝的第二次觐见。此时的中国皇帝已不是乾隆,而是他的儿子嘉庆。小斯当东也代替了他的父亲成为使团的第二号人物。新的大使是一位名叫阿美士德的勋爵。

小斯当东一行抵达北京时已经疲惫不堪。因为有了二十三年前的羞辱,他们自进入中国领土的第一刻起,就在心中坚定不移地默念:我们大英民族是地球上最为高贵的民族,我们拒绝向任何人叩头!此前小斯当东已在澳门和广州居住了近十二年,先是作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专员,后来成为该公司的代理人。作为第一个会讲中国话的英国人,他是向西方揭示曾被传教士的乌托邦主义所掩饰的中国的另一面的首批英国汉学家之一。与仅仅为马戛尔尼担当顾问的父亲相比,他更是阿美土德可贵的助手,因为他太熟悉中文和了解中国人了。然而豪言壮语毕竟不是赫赫皇威的对手,阿美士德和小斯当东深夜刚刚抵达北京,便被推入圆明园的一个幽深的院子里。中国人要让他们当场就跪倒在嘉庆皇帝的脚下。有人抓住了他们的双肩,把他们高贵的头颅强行按下,但他们顽强地抵抗着,拒绝向任何人叩头。嘉庆皇帝勃然大怒,下令立即将他们驱逐出境——中国的大门又一次向他们宣布关闭!又过了二十四年。1840年的4月7日,英国下议院就一个重大的议题进行激烈的辩论:是否应对中国进行一场战争!一位高贵的爵士起身发言。四十八年前,他随大英帝国派出的第一个外交使团由朴茨茅斯登船,而此次也恰巧是由朴茨茅斯选出的议员。他说:“我们进行鸦片贸易,是否违反了国际法呢?没有!当两广总督用他们自己的船只运送毒品时,没有人会对外国人也做同样的事情感到惊讶!北京朝廷有权强化司法措施以制止鸦片贸易。但迄今为止对外国人最重的处罚是禁止经商或驱逐出境,现在它能粗暴地判处他们死刑吗?这种追溯既往的做法是对人权的最不可容忍的侵犯!中国人要像对待他们的叛乱分子一样用剑刃来对待英国人,我们要小心!如果我们在中国不受人尊敬,那么在印度我们也会很快不受人尊敬,并且渐渐地在全世界都会如此!正在准备中的战争是一场世界性的战争。它的结局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根据胜负,这些影响又将是截然相反的。如果我们要输掉这场战争,我们就无权进行;但如果我们必须打赢它,我们就无权加以放弃!”全场肃静,都在倾听他的讲话。所有的人都知道,不仅没有一位议员,而且没有任何一个英国人比他更了解中国。几分钟后,大厅里响起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以欢迎他最后得出的结论:“尽管令人遗憾,但我还是认为这场战争是正义的,而且也是必要的!”这位爵士就是当年在马戛尔尼使团中年龄最小的见习侍童小斯当东。此时作为资深的远东中国问题研究专家,小斯当东的这番慷慨陈词,最终引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

中英两国最初的贸易交往,主要集中在瓷器、丝绸、茶叶等物品,这些代表中国悠久文明的富贵物产,一直强烈地吸引着英国贵族和商人。乾隆即位以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已扩大到包括瓷器、丝绸、茶叶在内的白糖、蜜饯、棉布、纸张等,其中尤以茶叶为主。首次访华的英国副使斯当东,在其回忆录《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中曾这样写道:“一个世纪以前,欧洲各地都不知道茶叶这种东西。当时荷兰冒险家们来到中国,发现了这种东西。他们把欧洲的一种名叫鼠尾草,据说有滋补作用的草本植物卖给中国,换取中国的茶叶带回欧洲。这种欧洲叶草并未得到中国人的喜爱,而中国的茶叶在欧洲各地却日益风行。上个世纪的中叶,茶叶已经在英国各饭店和咖啡店等公共场所大量销售,并成为国家税收的对象。本世纪初,除去少数私运进口的茶叶以外,东印度公司每年销售量增加四倍。从总的数量来看,英国国内及欧洲、美洲的全体英国人,不分男女老幼,每人每年平均需要一磅以上的茶叶。”但是,随着清政府所采取的越来越严格的闭关锁国政策,东印度公司在中国的商业贸易也越来越受到限制,双方的矛盾和冲突不断升级。乾隆中期以后,又出台了一系列限制英国商船及其人员行动自由的措施,使以东印度公司为主体的英国商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处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英国政府决定组建访华使团,以政府的名义解决双方的贸易争端,同时,希望使团尽一切可能,搜集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学术、社会和哲学等方面的情报,并了解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与凯恩卡特使团一样,英国政府同样赋予了马戛尔尼使团六项使命。其主要内容是:

——在北京派驻一名英国的外交大臣,全权处理中英的一切外交和经济事务。

——在中国的茶叶和生丝产地、纺织品的消费区域,割让一至两块土地,英国人可以在那里居住,可以行使刑事裁判权。

——在北京唤起中国人对英国新产品和原有产品的兴趣。

——请中国政府消除现存弊端,并保证不让这些弊端死灰复燃。

——尽可能通过谈判与中国政府签订一项商业条约,建立一个比广州条件更为有利的新口岸,扩大英国在中国的贸易和商业。

——通过签订条约,让日本、交趾支那和东方岛屿对英国的贸易开放。

马戛尔尼还同时受命与远东各国君主的接触:日本天皇、安南国王、朝鲜国王、马尼拉、马鲁古群岛等。他还有权访问任何有助于他完成主要使命——为英国的利益打开中国封闭大门的国家。马戛尔尼对此行的使命十分清楚:大英帝国已是全球性的第一强国,绝不会把全部赌注押在一块陆地上。

由马戛尔尼率领的这个庞大的访华使团,包括外交官、青年贵族、学者、医师、画家、乐师、技师、士兵和仆役,如果算上水手,则有近八百人之众。为使团配备的航船共有三只,马戛尔尼乘坐的舰船为“狮子号”,由海军军部提供,拥有着六十四门连发火炮,船长高厄爵士是马戛尔尼的密友,拥有两次环球航行和多次实战的丰富经验,另配备副官若干名,皆为一流的航海家。礼品船名为“印度斯坦号”,最大排水量一千二百吨,由东印度公司提供。护卫和供应舰名为“豺狼号”,同为东印度公司提供。

使团所需的一切费用名义上是由政府支出,实际上是由东印度公司资助的。该公司一位负责人曾毫不掩饰地坦言,使团此行与东印度公司的利益关系甚大,公司负担使团的费用天经地义。东印度公司不仅承担了使团正、副使及文职人员、海军官兵的年度薪水,还承担了舰船费用、礼品费用等多项开支的全部或部分资金。东印度公司不惜投入巨额资金,无非是希望使团能与清廷缔结一项和约,获取在中国境内的贸易特权,从而实现垄断对华贸易的最终目的。

英国使团出发前夕,法国正在酝酿一场战争。虽然战争的阴云已笼罩在英国的上空,但使团仍决定按计划出行,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英国政府对这次使命的重视程度。

几乎就在同时,东印度公司的特派员先期抵达广州,将公司董事长弗兰西斯·培林爵士的~封亲笔书信面呈两广总督。信中特别写道:“英王陛下为了增进两个朝廷问的友好往来,为了发展于两国都有利的贸易关系,决定派遣他最信任的马戛尔尼勋爵为全权特使,赴北京访问。”东印度公司在使团尚未启行时即已提前照会中国方面,可谓用心良苦。

1792年9月26日,马戛尔尼身负英国政府和东印度公司赋予的双重使命,率领庞大的使团自朴茨茅斯港启程,开始了远涉重洋的中国之行。

天朝机器开始运转

使团启程前夕,东印度公司的一位高级职员曾直言不讳地对马戛尔尼说道:“中国政府对外国人一概蔑视,对外国实力的无知使它过分地相信自己的强大。它认为派遣使团只是一种效忠的表示。”但由于马戛尔尼先后在俄国、加勒比地区和印度的许多困难使命中接二连三地取得了成功,是故他十分自信地认为,任命他为特使就是这次使命成功的保障,而有了斯当东作为特使候补人,凯恩卡特的悲剧应该不会重演了。马戛尔尼最后还饶有兴致地对这位朋友说道:“在华的传教士未能把我们最现代的机器展示给中国人,如果把我们的最新发明如蒸汽机、棉纺机、梳理机、织布机介绍给中国人,准会让他们高兴的。”早在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沃尔特·雷利爵士即已言辞咄咄地宣称:“左右商业的人左右世界的财富,因此也就控制了世界!”几乎所有的英国人都记住了这旬狂妄的誓言。在向东方世界航行的漫漫途中,马戛尔尼不断地想着自己将要向中国证明一个新的真理——英国是地球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乔治三世国王是海上唯一的君主。八百万英国人既然已经统治了大海,就有足够的资格乃至以主子的身份对三亿多中国人说话了。但这不过是情感世界的一瞬间进发,马戛尔尼拥有更多的是理智,他没有忘记英国商人在广州遭到的不公正待遇,也没有忘记英国早在伊丽莎白时代就急于打开中国的大门,没有忘记东印度公司为了建立一个长期贸易货栈而需要中国政府特许一块土地,更没有忘记要使英国商品进入中国并迅速占领中国市场——为乾隆皇帝补祝八旬大寿,只不过是在这众多的使命掩映下的一个美丽的借口而已。

马戛尔尼深深地呼吸着海上的空气.他为这次使命而陶醉:英国国王从未派出过如此庞大的使团,欧洲国家也从未委派过同样规模的使团前往中国。如果这次使命能像预料中的那样成功,对英国对整个欧洲那将是一场具有深远意义的革命。这种美好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豺狼号”在狂风暴雨中失踪了。

为了找到失踪的“豺狼号”,“狮子号”和“印度斯坦号”决定分开航行,此时已是1793年2月2日,使团已在茫茫大海中航行了四个多月。马戛尔尼不会知道,1月21日的巴黎,路易十六的人头已被割下,国民公会议员用暴君的鲜血奠定了法兰西共和国的基础;2月1日,巴黎国民公会对英国国王正式宣战。就在英法两国相互之间打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使团与流浪在阿姆斯特丹岛上的法国人却正就一项皮货生意讨价还价——马戛尔尼正准备收购法国人的二万五千张豹皮,捎运到广州,从中赚上一笔。

又航行了二十三天,“狮子号”于2月25日抵达爪哇岛。虽然连续发现了几例坏血病人,但感到宽慰的是在此遇见了“印度斯坦号”。两条船为寻找“豺狼号”已分开了很多日子。

一路航行的途中,由于随行神父的不断介绍,加上大量阅读了有关中国的书籍,马戛尔尼最后对各个时期中国与西方的关系有了一定的了解。这条中国巨龙时而安详地展开它的身躯,时而因不安而缩成一团。永远是同一个社会解体后又重新组合。治与乱的无休止的循环,组成了一部永远不变的历史。将要见到的乾隆皇帝更是令人难以捉摸和评价,他曾接见过传教士,也曾迫害过不少外国神父;他残酷地镇压叛乱分子,驱逐欧洲人,并将所有的欧洲商人关在澳门和广州两个集中居住区;他大兴文字狱,同时又开馆编纂《四库全书》;他扩大了中国的疆土,但没有让它开放。除了路易十四的同代人康熙大帝之外,所有的满清皇帝在变成主人后只想安安稳稳地永享太平。

使团启程前夕,一位号称中国通的传教士曾对马戛尔尼有过如下忠告:“清王朝的政治目的仅仅是要人民安分守己,它极不重视和外国通商。只有那些被认为俯首归顺的外国使团才被它接受。外国使团一旦被接受,所有的外交官员都由清政府配备车夫、翻译和仆人。这些服务人员受某部尚书领导,并向他汇报情况。外国大使讲的话都会汇报给尚书大人。外国人一步也不能离开指定的馆舍,他们只能出席皇帝赏赐的宴会和演出,他们只能接见属于礼仪性拜访的客人,他们外出拜访也只能是礼仪性的。”想到这里,马戛尔尼笑了,他自信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神秘的国家,也了解了开启这把铁锁的窍门,无论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对话总要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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