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内,棋局已开。
内殿里屋,一铺矮床上摆了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张棋盘,左右分坐着两人,分别是梁皇风班和他的独子风瞳。还有一人侍立风班右侧,束发红绸,嘴角挂着抹微笑,正是早前进城的谢萧然。
“爹爹,当真不要我让子么?”风瞳揶揄道,严重丝毫不掩孩童的小狡猾。
“下你的棋!”
风班瞪了儿子一眼,没有好气的说,真是的,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旁边谢萧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发觉不对,赶忙捂住嘴,硬憋了回去。
“笑什么笑?你也没大没小的,小心朕把女儿嫁给你大哥!”
风班回头又瞪了一眼谢萧然,气冲冲道。
听了这一句,谢萧然有些慌乱,轻咳一声,双手背了,立马正色起来。风瞳看向谢萧然,扮了个鬼脸,偷偷刮了刮脸颊,最后还吐了下舌头,谢萧然全当没看见,直接别过头去。
座子过后,风瞳执白先行,拈起棋子便落,不时还四顾看看,神思敏捷如此,反观风班,才刚开局便如临大敌,布局上也徐徐图之,进退相合,不曾轻动。你来我往,倒是风班占了不少时间。
已过十余手棋,黑棋扳,白棋断,风云乍起。
风班此时眼看棋盘,竟也不假思索,果断和白子纠缠起来。这一手倒是出乎风瞳意料之外,他抬起头,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父亲。
谢萧然也是有点惊讶,他虽常年在外,幼时也是总和这位皇上下棋,皇上的棋风他自然清楚,守中待进,不急不躁,全然不似刚才那一步,杀气凛凛,还带着不少风险。谢萧然的面色此刻才真正正经起来,他靠近了些,仔细看起了棋盘。
风瞳看不出个所以然,倒也是不惧,随手落子,与之缠斗起来。
这一阵博弈便是四十余手,不分上下,战况激烈,谢萧然在一旁都感受到黑棋的杀伐气,可惜始终被白棋纠缠着,施展不开,渐渐有气衰的迹象。
风班思虑良久,终于落子,看见父亲这一手棋,风瞳眼睛一亮,白子蓦地出手扳出,锋芒毕露。
下完这一手后,风瞳总算松了口气,挺直了身子,得意洋洋的看向对面的父亲。
而风班则有些惊悔,无暇理会,小心的应了一子。
既已小占优势,又怎能轻放?风瞳紧追猛打,双方又是十余手,纵使风班万千抱负,也漏了败相。
白棋不但活了自己的棋路,还成杀戮之态进犯,自己的棋此刻虽然仍有余地,却无力施展,再斗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此刻风班左手托颌,眼神在棋盘上不住扫视,寻求一线生机,而风瞳则颇为自得,和谢萧然搭起话来。
“嘿嘿,谢萧然,你还没见到我姐吧?”
风瞳不怀好意的笑道。
谢萧然有些窘迫的看了风瞳一眼,又转过头去,和风班一样,搜索着黑棋的活路。
风瞳讨了个没趣,也不以为意,冲着对面二人做了个鬼脸后,又自顾自的摆弄起手指来。
内殿寂静无声,偶尔只有风班的咂咂嘴,和拿起棋子又放下的声音响起。
正当风瞳百无聊赖之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我去看看谁来了!”
风瞳“噌”地一声下了床,向外殿跑去。
待到外面,两个人影早已迎了上来。
“谢珏参见太子……”
“你这小子,有没有听师傅的话啊,哈哈……”
二人正是才走进来的谢珏和庞隐公。
风瞳见是庞隐公,笑逐颜开,却是不理谢珏,兀自拉着庞隐公的手进了屋,谢珏习惯了一般,一点也不尴尬,跟着走了进来。
“爹爹,爹爹,是师傅来了!”
还在门口,风瞳就高声喊道,风班看着棋盘,随便答了声,不再理会。
三人进内殿,谢珏和庞隐公向风班行了礼。
“太尉和师傅都起来吧,朕正和这小子下棋呢,要没急事就一会再说,都来看看这棋。”
风班目不斜视,紧盯着棋盘朝二人摆了摆手。
二人领命凑到近前,谢珏仿佛知道谢萧然在此,进屋之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说话。
“师傅,今天爹爹的棋风凶的紧,还好我聪明,几下就把他打的落花流水。”
风瞳拉着庞隐公不停地炫耀,风班突然抬头喝到:“你这小子,朕还没输呢,吹什么牛皮!”
“那我看你还怎么走!“
风瞳也是不服气,一歪头又坐了回去。他捻起一颗白子,催促道:“快走,快走!”
风班面上也急了起来,却不轻易下子。
庞隐公在旁,略一打眼,见黑棋的凌厉,面上竟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
谢珏看着棋盘沉吟不语,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太尉,你说我是继续和这小子斗下去好呢,还是退上一步,联络左下的棋子好呢?”
风班掐着一枚黑子,举了半天,忽然转头看向谢珏,颇感兴趣的咨询起谢珏的意见,嘴角虽是笑着,眼中神色却捉摸不透。
风瞳有些不乐意,刚想说观棋不语,不知怎地却突然觉得说不出话来,左看看右看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庞隐公打眼瞧着谢珏,似乎有些在意谢珏接下来要说的话,自打进屋看了眼棋盘后,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谢珏身上。
“进则死……”
谢珏眼望棋盘,淡淡说道。
“……”
“……”
没有回应,风瞳一直感觉谢珏很奇怪,就算他对皇上说个“死”也不算什么了。
庞隐公闻言,右手不自觉的向里握了握。
风班看着谢珏,过了一会笑道:“太尉看朕的棋就这么没有活路吗?”
“进则死,退尚有一线生机。”
谢珏回视风班,此刻他站对方坐,成了一种俯看的视角。
二人对视,风班早已收了笑容,如探测抑或威压一般,眼神直视,而谢珏依旧是那样的姿态,好像没有生命的物体在自己的眼前。
“那我就听太尉一言!”
风班忽然转过头,哈哈一笑,飞快的落下一子,庞隐公看去,正是避开白棋锋芒,退守的路数。
“太尉,这手如何?”风班笑顾谢珏。
“陛下英明……”
谢珏微微躬身,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