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国家的合法性，一旦这个国家的合法性君主建立了，不管是什么君主，都不可能太暴力。因为他受到各式各样因素的制约，成本的制约和非成本的制约把他控制住了，所以，为什么像黄仁宇的书中写的“中国的皇帝，方方面面把他制约了”。他手中基本上没什么权力。
中华文明是在不断变化中延续的
提 问：
请问唐教授，第一个问题，您在点评中说道，中国文明是一个独特的文明，而罗马文明、巴比伦文明都已经灭亡了，希腊文明也被修改了。
第二，中华文明的延续性。比如汉朝的人生活在明朝，不会有太多的文化不适应。
第三，中国文明的内发性。中华文明是一个巨大的熔炉，统治过中原文明的外族或者少数民族政权，几乎不是被主流文化半同化，或者就是被赶走，或者直接融入我们的社会中。对这点我很好奇，华夏文明是怎样形成这样一个独特的现象？为什么有这么巨大的熔化能力和延续能力？
唐晓峰：
关于中华文明的延续性问题，看怎么理解，一个是说延续就是没有变化。我想，变化还是有的，我们的历史有四五千年，这中间充满了变化。我们过去把中国历史看成变化少、延续性强，这种观点需要改进。后期的写作历史书的人往往把古今打通。
他有一个目标，把古今打通以后，特别是三代的先圣王，造成一个印象，我们的历史始终是这样的。我想，这个延续有一部分是加工的结果，我们从观念上形成了自古没有变化的印象。如果我们不把观念先人为主，看一下夏代，直到周、商，有很大的变化。所以说，延续是一方面，延续性是在地理单元内，这样一个民族，民族的文明始终没有被其他民族取而代之，从这个角度讲延续性没有问题。但是延续性中，我们的变化是不是不多？我们的变化很多，而且是非常巨大的。在东汉之前，不知道道教的时候，那时候是什么气氛？后来又有了外来的佛教。实际上，我们把这个文明看成是中华文明的一部分。如果经历了这个时期，还是一个非常大的变化。其实，这是各个朝代的历史作者，要建造一个盛王延续的观念。
我们民族的特色很多，语言的特色、文化的特色、信仰的特色、思想方法的特色，讨论得非常多。中华民族的特色不是一句话说得清楚，因为不是我的研究范围，我也不懂。我从历史地理的角度看问题，强调文化的特色，不是强调思想方法的特色。中国和希腊不一样，希腊很早说地球是圆的，我们根本不这样认为，这有一个取证方法的问题。但是我们有一个特色，地域大，地方占据了巨大的空间，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成功运作，使这个空间中的社会体制非常完整，运作稳定，这是特色之一。从直观上来看，从地理的规模上，世界上其他国家能和我们比较的确实不多。从大地域这点，大国和小国，办事的方法肯定不一样，这其中可以发现一系列差别。这点我只说是特色之一。其他的特色我不敢发言，因为不是我研究过的。
对历史资料的使用要十分小心
提 问：
关于晋国和楚国的军事实力对比。在我的印象中，晋、楚争霸，每次都是晋得胜。
在考虑一个国家实力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个国家的人力资本，比如将的组织结构和领导能力。在我的印象中，晋有众多名将，在打仗的时候，是不是需要考虑民心、政治、军力的结合能力，国家政治的稳定程度，军队的实力等等？
赵鼎新：
这都有可能，但是，我们没有资料。一个世纪长的争霸，真正的硬仗，比较大的是四仗，有点像美国和前苏联冷战时期，都不敢打，就是小打小闹，基本上是和郑国，通过小国的冲突，他们在背后支持加入，真正的正面冲突是四仗。在我的记忆中，楚国胜了一场，晋国胜了三场，但是，那些都不能看。
《左传》记载，有一次楚国甚至把晋国打败，把晋国赶到黄河北，但是这些都是故事；不能说没有这些事情，但是，像《左传》中写的像小说一样，说某将军如何有风采，也可能是真的，但是，的确我不敢相信。如果这些资料我相信了，那还有什么资料不能相信？
最根本的问题，是在客观上从数据入手分析，看数字上最后表现出来的东西。他的战争距离比你长那么多，这个我可以相信。至于这个将军厉害，那个将军不厉害，的确，书中经常会谈到这个东西。其实这也不尽然，如果看《左传》的话，把楚国的子瑜什么的，也写得非常厉害，楚国有不少厉害的将军。一般来说，《左传》写楚国，就像中国人写美国，或者美国人写中国，有点他化，把楚国妖魔化了。有时候把楚国写得厉害得不得了，有时候就写成蛮夷之地。我读的时候很小心，《左传》中的什么材料能用，什么材料不能用，我写得也非常小心。
秦国的胜利缘于占据地缘优势
提 问：
您提到，魏国最早全面推行官僚管理体制，官僚管理体制动员国家的能力最强，为什么实行这个体制的国家没有称霸，而让秦国最终把其他国家消灭掉？
您论证了战争与国家管理体制的问题，因为这些国家面临着战争的问题，战争就会面临着扩张领土，而管理这些新的领土需要新的新颖的国家管理体制。您认为官僚体制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官僚体制最后赢了，中国实行了官僚集权的管理体制。我们看到西欧的国家在建立国家的过程中，像英格兰也面临着战争的问题，但是，他在解决国家管理体制的时候，他的贵族势力和王权之间却达成了相对比较平衡的状态。
请赵教授作一个比较，说明一下这个问题。
赵鼎新：
两个问题都很有意思，第二个问题是比较大的问题。实际上，欧洲15世纪到18世纪，西方把这一阶段叫集权国家的产生。按照现在来说，就是官僚体制国家的产生。
但是，由于欧洲当时的多样性比我们大得多，欧洲当时贵族权力很大，就传统的罗马时代来说，君主权力比较小，贵族权力比较大，而且宗教势力比较大，在这种多样性下，欧洲的发展路子不一样。英国君主集权失败了，光荣革命产生了，法国君主集权成功了，路子不一样。随着欧洲慢慢发展，民主主义意识出来了，整个发展不一样。
我们国家当时的多样性比较小，封建官僚体制改革的阻力非常小，国家本身相对就比较强大，所以相对来说都比较成功。不成功的像楚国，抵抗它的势力只有贵族势力，没有宗教势力和别的势力，所以形成的过程完全不一样。当然，欧洲最后还有资本主义的形成。本来按照中国来说，专制国家的产生是为了打仗，打仗应该强，像英国这种国家，应该弱才对。但是，在光荣革命的时候，反抗国王的力量主要是中产阶级力量，也就是资产阶级的力量。
资产阶级反抗了以后，以国王为代表，资产阶级表示说，我给你税收，所以形成了国家任意性权力变得很弱，但是渗透性权力变得很强。英国失败了以后变成什么样的国家？国王的权力是小了，但是，国王一旦取得了国家的认同，要打一个仗的话，他的税收能力反而比法国这种专制还强。这时候就变了，整个天平是往民主那边走。
如果打败英国国王专制的不是新兴的资产阶级，而是传统贵族，那英国就完了。实际上，这是整个历史的误差，整个资本主义一下爆发出来，否则可能到现在还没有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人力发展到某种程度的误差产生的。
你的第一个问题，讲的就是唐教授所说的地理学的问题，政治地理学。因为魏国在中间，四面全是敌人，魏国的地域主要是以平原为主，地域分两块，在大梁有一块，在西部有一块，中间窄道，像个哑铃，中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到最后形成他没有办法形成统一的战略目标。而秦国因为在一边，像下围棋，他下在边角上，把根据地打完了，慢慢往东打。东边那些国家还傻着呢，秦国打七个国家，他以为还是远着的事情，根本没把秦国当成真正的敌人，一直到秦国太强大，来不及了。魏国一打就打到秦里面去，根本就没办法打。当时癸宁之战秦国在西边打，那边是楚国，这边是齐国、赵国、韩国，他怎么打？这个国家一开始称霸的野心就会被别人看出来，这是地理问题。还有一个地域问题是秦国的地势好，秦国的地方易守难攻，地势又朝上，又有水流，黄河、洛水、沣水。他打仗要用兵的话，河基本是竖流的，把他的兵马粮草就运过去；人家要用就是逆流的，而且人家要打他，他就往山上打；他打人家就往山下泻，这个没办法，地缘优势。
唐晓峰：
观察一下战国七雄，实际上有的国家背后是有巨大的后方，四川实际上是秦国的巨大的后方，都江堰的修建，四川的开发，这是秦国最大的优势。再一个，别的国家去不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个地方别的人到不了，但是成为了后部的秦国粮仓。
楚国也有后院，向南非常辽阔，没有敌人，都是等着他开发的腹地。燕国稍微弱一点，在北面，辽东也是他的后方。齐国后面有海，有海盐之利，这也是好的发展。
而中间的魏国、郑国是四战之地，这种国家在军事上非常不利，很难在军事上占有什么优势，这方面的强弱从地理上也可以看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