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等他回来,却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儿的父母,而我,被保姆抱到了另一间屋子。
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很快,小女孩一家人回去了。
随之而来的,却是尖叫刺耳的鸣笛声,是警车。
爸爸就这样被抓走了,临走前给我留下了两万元——后来我才知道,是那个小女孩的父母留下的。
“阿乙,你要听话,爸爸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开心,你妈妈,也希望你快快乐乐的活着,我们这一代的事儿,只要你远离这儿,是不会祸害到你的,阿乙,改个名儿,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这是爸爸和我说过的最后一番话……
记下了。
本来热热闹闹的家,随着鸣笛声的渐远渐弱,慢慢的沉寂下来。
保姆也走了,我抱着两万元,不知道何去何从。
怀里的钢笔被捂得热乎,我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儿,蓝色连衣裙,两个马尾辫。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要活下去,我从抽屉里翻出电话本,打电话给了在另一座城市的舅舅。
舅舅对我一向很好,接到电话就立即赶来。
我把两万元扔到一边,攥着钢笔爬到床上,捂着被子,不知道饿、不知道渴,就这样过了两天。
舅舅和舅娘赶来的时候,被我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送我去医院。
我发烧了,烧了三天,差点就变成傻子。
舅舅舅娘一家心善,像妈妈一样,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养。
我听从爸爸的话,改了个名字,叫白空山,白,是墨的反义词,空山,是我从最新背的一首诗上面选的名字。
也就这样安定下来。
而文昼……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可是没有文昼,白空山也就不复存在。
我一直记得,我要开心的活着。
可是这世上令我开心的又有什么?
我想了很久,想到的,只有文昼,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小女孩儿。
上一代的恩怨我已经不想弄清楚了,只是隐约知道爸妈的财产都被那天的“客人”瓜分了。
但是我不太在意,那些钱又不是我的,是我爸妈的,而我爸妈……都不在了。
我唯一在意的,就是那个小女孩儿。
缘分天注定。
十六岁那年,我找到了她。
不,我没有找,是她自己出现的。
那年暑假,我在书城打暑假工的时候看到的她,她笑得很随和,很温暖。
为着那个微笑,我辍了两年学,然后,在她高一的时候,我们成了同班同学。
那时候,整个班对文昼的评价就是:私事很随和,公事很公办。
是那种典型的朋友+领导,说得文昼很没个性。
其实,文昼的个性从没有表现出来,除了自己的家人,也只有三个人知道。
姚藤、向欣,还有,我。
或许我是最了解文昼的,因为毕竟有很多事文昼不舍得让姚藤向欣知道,因为她觉得让别人知道只不过是徒增烦恼。
可是我知道,因为我是班长,而她,只是一个副的。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我就是墨乙吗?
因为那一件事。
也就是在高三那年,多事的一年,初春。
文昼晕车,学校离她家挺远,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事,她就留在了学校。
自然我也是留在学校。
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好的下午,我们两个人的下午,却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破坏了安谧的气氛。
那时候我和文昼躺在学校人工湖边的草地上晒太阳,以她爷爷的身份。
文昼接了个电话,淡雅的铃声,却止不住文昼嘴角的一抹冷笑。
“喂。”“有说她是谁吗?”“嗯?这样啊,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了。”“没事儿,谢谢。”
是宿舍楼的阿姨打来的电话。
文昼很礼貌地挂了电话,坐起身,猛地往自己脸上甩了三个巴掌。
我也被惊了一惊,根本来不及阻止,下意识呵斥:“你做什么?”
文昼红了半边脸,看来力道不轻,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接着晒。”话落,翻出一张银行卡,起身。
文昼这幅摸样,我自然是放心不下,就跟着她,一同去了。
文昼也没心思赶我,攥着银行卡径直走回宿舍。
宿舍大门早就有个人在那里等着,走来走去,口中还伴着各种叱骂声。
那个人,是文昼的生母。
说实话,文昼和她生母长得一点也不像,相貌八分都继承她老爸,可他却一眼认出,这个泼妇一般的女人,就是文昼的生母。
因为文昼那张不像她爸也不像她妈的嘴巴,就遗传自这个女人。
“你个小贝戋人,竟敢让老娘等那么久?”那张和文昼一样的嘴巴里吐出的第一句话,不似文昼那么可喜,刺耳的让人皱眉。
文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薄凉:“你是什么人?”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
“啪!”清脆的一声,文昼毫不犹豫地甩了那个女人一巴掌:“你没资格这么说我,我跟你很熟吗?”
女人被甩巴掌,看起来也是懵了:“你……”
“找我什么事?”
“你……老娘生你养……”
“啪!”又是清脆的一声,“养我的不是你,有话快说,再废话我就叫门卫了!”
女人捂着脸,看得出来很生气,却也知道自己做那些事儿不光彩,闹开了只会叫人看了笑话:“给我十万块钱!”
文昼冷笑出声:“凭什么?”
“凭我生了你!”
“呵,”又是一声冷笑,“我那些年给你当了那么久沙包,这笔破帐早就一笔勾销了。”
那女人插着腰:“你如果不给我,我就去找你爸妈!看看那个男人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你要是敢去,我定让你,有、去、无、回!”高中的文昼不算高,才到我嘴巴那里,却也比得上那个女人。而且文昼当班干,从小当到大,越当官越大,天生带着一种领导气质,此时眼神只是微微一瞟,含着凌厉,就足以吓住那个女人。
“你……”女人又是哑口。
“一万元。”
“什、什么?”语调转得太快,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万元,买你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文昼递给女人一张银行卡,我知道,那里面是她全部的积蓄。
女人一把抢过,留得过长的指甲在文昼的手上留下几条红红的抓痕:“才这么点!”
文昼睨了她一眼:“不要?还我。”
女人一听,守财奴一般地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护在胸口:“密码呢?”
“卡号头七位。”见女人还要说些什么,文昼冷哼一声,“好走,不送。”
“慢。”我终于出声。
女人奇怪地瞥了我一眼,却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我甩了一巴掌。
三个,一个都不能少。
“我是她爷爷,”我微微低头看着女人愤怒的脸,“这个巴掌是警告你,你一个疯子挡不住一家疯子,一家疯子疯起来……你,有去无回。”
女人最终走了,被宿管阿姨撵走的。
我因为文昼,也算是这儿的常客,我早就在宿管阿姨这儿混了个脸熟。
文昼依旧站在那儿,不悲、不喜,眼神空洞,仿若失了灵魂。
我上前,牵起她的手,她没拒绝。
无奈叹了口气,我倒是宁愿她像往日一样避开。
顶着一张大红脸总归不好看,周末,该回家的都回家了,高阁也是,无法,只得自己丰衣足食。
我牵着文昼到厨房,向厨房阿姨借了两个刚煮好的鸡蛋,包在口纸里帮文昼轻轻揉着。
“犯得着这样对自己吗?”我轻声问。
文昼终于有了反应,嘴角牵出一抹薄凉的笑:“生我之恩,不能忘,弃我之仇,不可息。”
我习惯性地垂下眼睑。
这样的文昼,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若是我告诉她,我父亲就是当年那个利用一个滑稽的理由骗取她好心父母两万块钱的人,她,会怎么样?
我,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