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
清歌正要睡下,听见外面笛声忽作,吹的是《少司命》。这笛声清远悠扬、幽咽难当,像竹林过风,悱恻缠绵,如泣如诉: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吹到“悲莫愁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一句,悲恸忽增,直透黑夜。到了接下来的“荷衣兮蕙带”时,气息忽断,没了声音。
清歌听的奇怪,推门出来,循着笛声找去,正是君上在月下吹奏。夜色如墨,月色如银,日间的红槿树在月下也显的温婉了许多,微风吹过,沙沙作响,
就像高山上的溪涧流过卵石,轻声婉转,动人心恻。白君上站在阴影里,月色流过眉间,像为他刻了一道动情的深壑,壑里盛着的满满都是落寞。他依然着着锦袍,腰里扎一根墨绿色缎子,身形因削瘦,显得格外颀长,不知是因为夜风还是别的什么,攥着长笛的衣袖在微微颤抖。
清歌静悄悄的在他对面坐下,并未开口说话。君上见她进廊,轻轻道:
“你还没睡。”
清歌点点头:
“这《少司命》吹的极好,悠扬婉转,荡气回肠,只是这歌曲本应意气慷慨,却被你吹的如此悲离苍凉,让人心里好生难受。”
君上向前一步,眉宇凝住一抹夜色,他哀哀的问道:
“仅是因为吹的难过,所以你心里难受吗?”
清歌闻言,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低下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绰绰的阴影,随着说话轻轻跃动,她淡淡道:
“虽前院梅花快谢了,这后园子里的红槿却将不日盛放。京城春光正好,我却要远赴他乡。路途险恶,山遥水深,古人说‘春风不度玉门关’,我这一去,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福分再看见这大好春色。白公子生性桀骜,却为人忠直,疏影虽从未问过你的家世背景,却知道你必然出身显赫,门显府深,望你莫要辜负了这荣华的身世和得意的春光才好。”
白君上闻言站在原地,眸子如黑夜里的繁星一般闪烁不定,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似做了什么十分艰难的决定一般,“腾”的一步欺上前来,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出什么。
忽然一阵晚风吹来,平地卷着落红,吹的树影婆娑。
清歌迎着风看了看远处,最后只道: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睡了。”
君上“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直到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树丛拐角处,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日无话
次夜里,清歌想到第二日便要独自启程,更觉得心乱如麻,无法入睡。
辗转许久,正有了些许睡意。
忽然又听见笛声响起来,仍是昨夜的曲子,仍是昨夜那般悱恻缠绵。躺在床上静静听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穿了衣服循声找来。
白君上见她踩着月光而来,也没有说什么,仍是动情吹着,直到一曲了了,才笑道:
“吹完了,会听的欢喜些吗?”
清歌闻言一怔,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君上见她无言,又问:
“都收拾妥当了?”
“本也没有许多行囊。”清歌低低回答“几件衣物而已。”
“嗯。”
话说至此,二人忽然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其实……”长长的沉默过后,是不约而同的开口。
二人相视尴尬一笑,清歌又闭了嘴,白君上也闭了嘴。
“此去边关,路途遥远,你又是孤身一人,万事要小心。”君上终于忍不住又开口。
“恩,我知道。”清歌点点头
“我另阿幸换了些银票,你路上当盘缠用。”
“这个不用。”清歌听了,忙不迭拒绝“我……”
“不要逞强,不要让自己吃苦,不要拒绝我。”白君上忽然打断她,一口气说了许多。
清歌闻言,有片刻失语,过了一会儿,方低低道:
“公子是我的恩人,我尚未言谢,怎能再收你的盘缠。”
“等你回来时,我定会向你讨还的。”白君上笑道,“所以你定要平安回来。”
说罢又自嘲的笑道:“只是没有什么别的可以送你,送银票,未免俗气了些。”
清歌想了想,颔了首,低声回答:
“我看厢房里挂的那幅寒梅图画的甚好,是不是你的丹迹?”
白君上不知道她为何忽然问这个,只茫然点了点头:
“正是。”
“那图画的淡淡的,虽笔力苍劲,却不露锋芒,我喜欢的紧,不知道能不能送给我,当做纪念。路途劳苦,还可拿来作伴,聊以慰藉。”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白君上闻言,立即欣喜的答道:
“自然可以,只要你喜欢就好,那画与你的名字也正相配!”
“时候不早,我要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清歌说罢,便急匆匆转身回房了。
次日正午,两人正在用午饭。
春日的阳光静悄无言,风声也静悄无言。二人静静吃着饭,相对亦无言。
“你的脚伤,可好全了吗?”白君上忽然问。
“好全了。”
“此去路途遥远,也少不了颠簸,须要好好注意着,别落下病根儿。”
“我知道。”
“到了平遥和热河境内,都有叫‘东来’的客栈,你报我的名字,他们便会招待你。”白君上说着,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她道“给掌柜的看信就可以。”
清歌接过信,低低道:
“谢谢你。”
“不要贪图赶路,过夜尽量在城中过。”
“恩。”
“我已让阿幸备下了治风寒损伤的药,你若不舒服了或是受了什么伤,就赶紧服用。”
“恩。”
“走路要走官道,以免遇上山贼劫匪。”
“嗯。”
“若真遇上了……”白君上说着说着,终于说不下去。
清歌抬眼望他:
“你放心,我会好好去,好好回来。”
正说着,忽见阿幸远远的跑进门来嚷道:
“公子,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白君上问。
“是梅小姐要找的人,鹊意和为夏。”
清歌闻言也忘了正在说话道别,放下筷子便往外奔,一不留神被椅子绊了一个踉跄,幸而白君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正要嘱托她慢一点,人已经出了饭厅。
主仆三人数日未见,抱头痛哭。清歌将二人引到饭厅,一边让她们用饭,一边问询近日的情况。白君上见状,识趣的走出来,帮她们关上了门。